楚燈流游離煙波浩渺的賬海,抬頭,一眼瞧見來人額心畫的翠鈿。當世時興的妝容皆是描紅花鈿,鐘愛翠鈿的娘子并不多,她的好友柳妙就是其中之一。
“妙妙。”柳妙的名字取得好,念完后唇齒綻開,不自覺地就想笑。楚燈流停下手頭的活計,目光移到柳妙身后的男子上,微微頷首道:“楊郎君。”
那楊郎君也點頭回應,他一身輕薄的蜀羅青袍,皮膚很白,腰間的革帶價值不菲。
他是柳妙的新婚丈夫,在縣里當戶曹,家中據說出身弘農楊氏,祖上當過隋朝上柱國。他們婚禮那日楚燈流也曾前去觀禮,卻未見楊家有世家大族之風。
可看其夫婦打扮,倒像是這半年來闊氣了不少。
她收回目光,挽起柳妙的手,親自帶他們夫婦去樓上的雅室。
南市的蒼穹總館是一座結構復雜的三層樓閣,正中開了天井,植遍竹柏,還搭上竹臺,專門請人在這里說書,附帶售賣最新的話本傳奇。
一層招待是消費傳統飲子的平頭百姓,二層接待的客人更加富余,多點本店特制的乳茶點心,而三層,則專為達官貴人所設。
柳妙過去來喝茶都去的是二層,而此刻楚燈流帶他們走的是直通三層的樓梯。
楊郎君面上浮出一絲了然的笑,似乎相當受用。
而柳妙則拂拂手上的單絲披帛,示意丈夫跟在她們姐妹后頭,不要打攪。
“妙妙果真尋到一樁極好的姻緣,把你家郎君治得服服帖帖。”楚燈流揶揄道,一面從樓梯向下巡視店中狀況。
柳妙輕打她手背,眉一挑,佯怒道:“促狹,你個未婚娘子懂什么。治好這個有何用,家中還有還有幾尊大佛哩。”
楚燈流想了想,心說確實。楊郎君家中母親祖母尚在,還有幾位伯娘嬸母,怕都是不好相與的。她便悄聲安慰:“你嫁的只是你郎君一人,管那些老婦作甚。觀你氣色不錯,想來他應該挺心疼你的。”
“哎呀,這確實。之前宮里來了賞賜,二郎那份全都給我收著了。”柳妙說著,手便扶上了發中金簪。
“宮里?”
“瞧我這腦子,最近家中一直不得閑,此次前來正是同你說這事。”柳妙湊到楚燈流耳邊,道:“二郎有個堂姑姑,好多年前被他叔祖接到洛陽去了,沒想到是個有福的,選中良家子,封了才人,去歲深秋又懷上龍嗣,現在已經是淑妃了。一人得道,咱們這些雞犬總得升天不是么?說不定以后的太子就是二郎表弟呢──”
“好消息啊,干嘛藏藏掖掖。”楚燈流不明所以。
“宮中秘辛。你可知當今圣人有幾個子嗣?舊歷新歷,統共十六年,活下來的只有一個娘胎帶病的小公主,至今未給封號,生怕封號太大壓不住。他那些嬪妃都不是省油的燈,自己的孩子活不了,別人的也別想活。淑妃懷孕,圣人決意要保此胎。把她藏到道觀里將養,而后河朔那邊動蕩,圣人有意入蜀,又先一步把她送到楊家來了。”
“眼下如何?”
“當然是生了哇,皇子!不然我啷個出的門,楊家上下草木皆兵,我勒婆母天天喊我到淑妃跟前伺候,哎喲我真的服咯,終于溜出來啦,趕忙跑來你家這里吃茶,好幾月喲,饞死我了──”
柳妙是個性情中人,精神一放松,蜀地方言就從流利的官話中冒頭,看來真是憋狠了。早聽說宮里規矩大,估計她家中的大佛得加上好幾尊。
“你心也太大了,天家秘聞也敢講與我個外人,不怕我轉頭就泄密。”楚燈流假意威脅。
“十幾年手帕交,你放個屁我都知道是什么味道的。”柳妙繼續放飛自我,“何況我為了誰──提前知會你貴人將至,你們茶館也好早做準備,琢磨琢磨如何拓寬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