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他頂上屋檐突然爆出一聲響:一只烏鴉騰空而起,呀呀呀地遠飛而去,順帶用腳蹬掉了片瓦當——瓦當直墜而下,砸中了衛次公書案上的硯臺,噗通聲墨汁四濺,糊了衛次公滿臉滿卷都是黑!
接著,兩行清淚劃破墨色,自衛次公的臉頰流下......
還沒等高岳拉住他,衛次公就從最初的驚愕里爆發了憤青本色,他臉龐上全是墨汁,黑漆漆的,齜著白慘慘的牙,一腳就跳到中庭當中,還擼起袖子,露出青筋道道的胳膊,對著前廳內外同樣呆住的試官,指著缺失的廡廊屋檐,咆哮道,“堂堂南省(唐人稱呼皇城尚書省為南省)之處,居然年久失修能讓屋檐瓦片墜落,砸壞舉子文卷,是可忍孰不可忍!說,將作監的錢被你們貪瀆到哪里去了,你們說啊!”
接著衛次公氣到失了智,像頭暴怒的黑面獅子,張牙舞爪地就往前廳里撲,“扶他出去,扶他出去。”高岳明顯聽到,連潘侍郎的語氣都有些惶恐。
一大群巡廊的吏員和軍士擁上,將依舊怒斥不已的衛次公抬起來,直抬出中庭,而后抬出外庭,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噗通聲扔到南院外垣那邊去。
衛次公被扶出去后,令狐峘說繼續收卷。
高岳這時候抬頭望了望夜空,自那塊闕失的屋檐中,可見月亮已被烏云吞沒,天氣寒冷起來,又有星星點點的雪花吹落,“唉,沒想到,我在唐朝首次考進士,以這樣的結局結束,三場好歹通了二場,可詩賦又等同于交白卷,如此結果不知道是應該歡喜,還是應該好笑。”
詩賦乃至整個大歷十二年貢舉的結果已經十分明了。
衛次公因命運乖離,在交卷前瓦當墜下,污染整張試卷而下第,還好潘炎沒追他喧鬧科場的過錯;
高岳的詩賦之卷,在潘侍郎的眼中幾同“拽白”(白卷),自然下第,后來潘炎岳丈也就是那位蒸胡老者看到高岳胡亂寫的白卷,也忍俊不禁,“來年真的要看這位的運勢如何了,一年時間,你能不能彌補闕失,博得來年之喜,還是如劉德室那樣多年不知悔改呢?只看你自己了。”
鄭絪因為要避諱,忍痛退出了禮部試,前功盡棄,據說鬧得二位宰相和禮部、吏部大吵一場,甚至都驚動了皇帝;
獨孤良器的詩賦“犯韻”十多處,被判落下第;
黎逢的《通天臺賦》成為最大贏家,他雖然遲到雖然不懂禮數雖然相貌古野雖然連堯舜是那代人都不知道,但正如同蒸胡老者評價的那樣,“有些人的文采,真的只能用謫仙下凡來做解釋。”其中他賦文里“雖層臺蹇巉,蹬道周流,秦疇乎西面,齊宮乎上頭,仰通蒼昊,俯瞰皇州。”更是很快在長安城的大街小巷傳誦開來——黎逢,是為大歷十二年的狀頭;
而朱遂、王表、彼軍等崇文、弘文二館的貴胄子弟,也都成功及第。
禮部試結束的當晚,長安城又落了場小雪,并不算太冷,余雪還未消散,禮部南院周邊的枯樹便發出了新花,一片平整的朝云之下,宮中的禁鼓聲咚咚地響起,在南院東墻的外垣上,馬上即將懸起今年進士的榜單。
月亮還未落去,南院外垣處便人頭涌動,高岳便立在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