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斬”這個字,高岳的心中頓時黑色的驚嘆號涌起,不,我沒說要斬人的。
可為時已晚,在行營軍將的眼中,戮殺些“作亂苗子”簡直和吃飯喝酒還要平常。
高臺下黃風漫起,牙城甲仗庫外城垣上站滿了軍吏,牙城門禁閉——行刑的軍卒將一排“企圖犯劫甲仗樓”的“亂兵”當眾摁跪,發髻扭住,接下來刀光紛紛,過頸處無不鮮血飄灑,高岳居高臨下看到,人的頭顱就這樣利索地和身軀分離,宛轉幾下,紛紛墜落到塵土當中,血和泥土混雜,成為了殷紅殷紅的色彩,幾只野犬嗚嗚地叫著,跑來跑去。
連斬一十七人后,涇原行營士兵無不跪倒,表示愿接受伍籍抽點,肯去百泉筑城開屯,方才的驕狂之氣全無。
“要,要籍官,去抽點......”高岳握著段秀實所贈的橫刀,嘴唇抖動數下,說出這句話來。
日暮時分牙城邊上,四千名“營田健兒”被點出,列隊站在處無名土崗下。
高岳站在崗上,看到這一隊隊營田健兒,他們都以木訥的眼神看著自己,等待著任務的布置。
可接下來,高岳宣布的是《營田賞格》。
原本按照高岳的想法,是先借“劫奪甲仗樓”的莫須有罪名,枷幾位首犯殺雞儆猴,然后再當眾宣讀營田的賞格,這樣叫做恩威并施。
可這下倒好,馬頔他們這群安西軍將,直接把人當雞般地殺了。
可能這便是邊鎮的實相,連段秀實的節下也是這樣。
也許上到節度使下到普通的將領,都相信治軍完全可以依靠暴力,但高岳為了取悅安撫這群士兵,還是在事前請示段秀實后,制定了專門的營田賞格,只見他宣讀到:
“昔日軍屯,以勛官五品為屯官,考成后授予勛轉,而今考之,勛官毫無待遇,與白丁無異。今日為屯田大成,務除舊格,給予健兒實惠。故百泉軍屯共十六屯、四堡,屯有屯官,堡置什將,屯官由屯兵自推,七月第一考,考什么?立屯筑堡,四千人設三等,取十二人,壯城功二人,為第一等,賞絹布一百五十匹;立障功四人,為第二等,賞絹布一百匹;苦勞功六人,為第三等,賞絹布四十匹。**月下冬麥,至來年正月下春麥第二考,四千人同設三等賞格相同......更有修農具錢,等同于修軍器錢,若消極怠工、損壞遺失器具、犍牛,各有罰格。”
這賞格不算低了,幾乎和戰陣里挑蕩、先鋒戰功的賞格相同,于是涇原四千名被抽出來的營田健兒,又立刻開始奮勇起來。
次日,高岳和等同于自己軍師的明玄和尚,就站在酷熱的夏季日頭下,監督營田健兒們筑堡,明玄和尚先前在河西之地,熟稔唐蕃各自優劣處,便對孔目官高岳親自獻策說:“戍堡之制,以西蕃法最為便宜,今可師夷長技。”
“兒郎偉,兒郎偉!”營田健兒們喊著口號,先是成群結隊,用犢車運來各山的木材,用各種工具刨除干凈,搭起四處呈矩形的望樓,接著在其間夯土筑墻相連,中間插滿硬柳樹枝,兩面用土夾板,很快不過十日,“百泉堡”、“護城堡”、“鎮遠堡”和“共湖堡”便粗具大體,接著健兒們又汗流浹背地開始在堡內筑營房、戰棚,小甲仗庫,“兒郎偉”的口號整日整夜響徹百泉四周的地界。
“崧卿,你怎么曬得如此黑?”百泉堡剛剛造好的門樓前,戴著帷帽的妻子云韶,和芝蕙、韋馱天來探望時,云韶用手揭起紗帷,左顧右盼,突然眼前一黑:高岳曬得黑漆漆的,只穿著內里汗衫,穿著束腳褲奴,正和健兒們一起抬木材。云韶不由得心疼到窒息,好好個白面郎君,到這里就成了黑黑的“土山頭”,簡直要和韋馱天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