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也早料到煉師會發問,她便輕咳兩聲,對彩鸞說其實人間的歡愛也不單單是男女間云云。
可彩鸞阿師還是無法理解,她搬出了道家的訓誡:“天生萬物,唯人最貴,人之所上,莫過房欲,法天象地,規陰矩陽——洪度阿妹啊你聽聽這話啊,房欲就是天地,就是乾坤,也就是陰陽。誰都知道這男子是天,女子便是地,男子是陽,女子就是陰了。可你這變文當中,忽然讓袁道士和方道士兩位同門兄弟,陽陽相合......”
薛濤立刻就反駁說:“道家也說過,男是陰身,內含真陽,而女子則是陽體,內含真陰。所謂陰陽變化無窮極也,恰好這方道士,雖是陰身,可陰差陽錯,陰陽顛倒,內里也含著個宛若女子的真陰,陰身和真陰相沖,命不久矣。而袁道士正是懂得這個道理,才用他自己的真陽,去融方道士的真陰,救他的性命——救救方道士罷!”
吳彩鸞說起什么陰陰陽陽來哪里會是薛濤的對手,聽得她是瞠目結舌,無法抗辯。
可薛濤也越說越激動,“所以,袁道士一股樂感,沖開了方道士的樂脈,然后天脈和地脈張開,如是袁道士就采取了方道士的真陰,而又將自己的真陽取代了進入,至此陰陽互補,才是陰陽之道的大和諧!”
“洪度阿妹,你怎地流鼻血了?”彩鸞喊到,以為是天氣炎熱導致薛濤中暑了,當即上前給頭暈目眩的對方遞上清茶。
一會兒,薛濤悠悠地醒轉過來,嘴角掛著微笑,對阿師解釋說無妨無礙,不過是說著袁、方兩位道士的事,聯想到兩個真人,一時沒耐住而已,“阿師,我再補你些錢,以后在抄錄的時候,無論遇到老辣主事僧和俊秀小沙彌,還是遇到漢武和韓嫣的什么,都按照我方才所說的去體會理解,不用多問。”
聽到加錢,吳彩鸞連連答應,便再也不追問了。
吳彩鸞抄書那是行家里手,萬字的內容,一個上午也就完工,小楷又是美觀非常,薛濤接了過來,看得是欣喜萬分,便離去給幕后的崔云和審定,準備刻版付梓。
接著,彩鸞阿師獨自立在清涼的樹蔭下,她抬起額頭,聽到了蟬的鳴叫聲,油然而生起絲平淡的倦意,在濯洗好素手上沾染的墨水后,她吁了口氣,坐回到胡床上,這時糖霜畢羅躍了下來,盯住她嗚嗚地低吟著。
彩鸞對糖霜招了招手,糖霜有些傲氣,對她明顯沒有對女主人那般親熱,但最終還是挨過來,彩鸞捋著對方毛茸茸的尾巴,覺得愜意,不一會兒就挨在樹干上,朦朦朧朧地睡去。
三日后,吳彩鸞站在庭院里,對高岳說:“逸崧,我要走了。”
剛準備去坐衙的高岳愣住了。
這一天他曾預想過的,可沒料到,它還是在這樣無準備的狀態下,倏忽而至。
可吳彩鸞還是爽爽快快地說到:“那日晌午,我坐在樹下小憩的時,夢到了文簫,他說自己想要把墓碑遷到洪州鐘山去,想看看曾經的月有沒有變化?我也要歸去故里,稍稍陪伴著他。”
揚子鎮前,因**的剿滅,由此入江口,前往彭蠡或鄂岳、荊襄的船只愈發多了起來。
對吳彩鸞而言,船入彭蠡湖后,便可回到洪州的家鄉了。
青山上矗立著的寺塔,沉默地看著來來去去的白帆。
彩鸞所乘的千斛船上,那塊墓碑已被運上去,而她本人則背著布囊,還是梳著那樸素的丸子頭,披散著頭發,著一襲半舊的羽衣,昔日在升平坊崔宅,后來在高岳宅第里,高岳和云韶贈予她的漂亮衣衫、首飾,她一件都沒帶走。
臨別前,彩鸞沒讓其他人相送,只有高岳送她到了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