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言臉色憔悴,但她的憔悴與其他人不同,她雖然黑眼圈濃重,鬢發散亂,眼球布滿血絲,但眼神卻無比清醒,這種極度疲倦中的極致清醒,讓周銘情不自禁想起防空洞內那些怪物的眼神。
但王思言的清醒與那些怪物的亢奮又有所不同,她更像是一個瀕臨報廢的機器人,在零件老化后,依舊以自己極限的功率運轉著,這讓她的日常行為展現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幾近病態的自律。
周銘曾經好幾次與她搭話,她雖然不回答,但卻會用眼神和手勢短暫表示自己沒問題,這也是周銘沒去阻止對方的原因。
而且……只剩下半個月了,這半個月如果順利的話,王思言應該能晉升為工廠的干部。
……
長時間的重復工作影響到自己的神智了,這一點王思言很清楚。
或許是疲勞的原因,每天早晨注射的那種鎮定劑對她起到了不錯的效果,最開始一個月時的煩躁慢慢消失了,但恍神的時間卻變得非常多。
有時候她感覺剛剛才上班,眨眼的工夫就下班了,她以為自己可能打盹或者走神了,但她的手卻從來沒有停下過,一直在按規定的流程處理那些空瓶。
鎮定劑解除了她的煩躁感,但與此同時也帶來了另一方面的問題,她的野心和欲望也變得極其稀薄了,最開始急迫的想要當上干部的欲望,如今幾近消失。
她開始理解周圍人那些麻木的神情,也開始理解為什么干部晉升的競爭者如此之少,想必是這種激烈的內卷競爭中,如果沒有鎮定劑,枯燥重復,又極度疲勞的工作根本無法堅持下去。
而在鎮定劑的作用下,人的進取心和欲望又會消散,因為周遭的痛苦,以及其他的感覺都變得無所謂了,就連當前的情況都顯得不那么糟糕,如此一來,追求變革的野心也隨之消失。
最近,她一直在強迫自己思考,努力不讓自己恍神,為此她放飛想象,天馬行空地勾畫成為干部后的美好畫面……即使她不知道干部的待遇究竟有沒有那么好。
鎮定劑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偶爾會分不清現實和幻象的區別,并且讓現實的行動和大腦的想象完全脫離。
用簡單的話說,你可以一邊做夢,一邊工作,你的身體在工作,大腦卻在干其他事情,完全不需要處理身體的動作。
王思言覺得這應該是副作用,但這個副作用,她暫且沒辦法避免。
在忙碌的工作中,王思言有時會偷偷瞥周銘一眼,給自己鼓勁,而她的腦內的想象,也大多是和周銘有關的。
自從做了當初那個夢之后,她發覺自己對于周銘的期待有了根本的變化,她很難形容這種變化……但是,她覺得這應該是真實的,動物本能的欲望吧。
她的眼神長久地注視著周銘的身影,干澀的眼球漸漸有了水潤,腦子又有些恍惚起來。
……
工廠的履帶依舊在輕微作響,有人在給加工好的可樂裝箱,有人在處理可樂的空瓶子,王思言戴著白面具走在這群人的身后,透明的雨衣后,腰間別著一把手槍。
現在,她已經是這個車間的干部了,這里所有的工人都歸她管轄。
她拉了拉雨衣后背心的領子,抬頭挺胸走在一條條生產線之間,目光高傲地掃視所有人,在人群中搜索那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