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濤替他掌了火把,長街千百雙人眼齊齊看來,卻無一人發出聲音。兩日干渴兼生離死別后,大多數人靜靜癱在原地,雙目昏花有些辨認不出來人正是黃承譽。
他輕咳一聲,想將語調潤的清脆一些。咳完又記起城中無水,自己本該喉嚨嘶啞,當下拿舌尖狠狠抵了抵上顎方出聲道“諸位”余音盡是滄桑無奈,拖了老長。
仍無人出聲,只有人將懷中摯愛摟的緊了些。黃承譽覺得自己忍不住,還是想去潤嗓子,真是奇怪,他吞了兩口口水,捏著手中匕首,道“諸位回去吧,且將城道讓出來。”
還是無人應聲,他咂嘴,好像真多了兩三分急切,要擔負起這萬千性命。黃家百年富貴,生來錦繡膏梁,哪曾見過什么人間疾苦。庶子白丁,不就是花園螞蟻嗎死兩只,怎么了
可現而看來,這些人,這些人他肯定在某處遇見過。他遇見的時候,這些人曾是阿娘懷中子,兒郎枕邊嬌,這些人這些人
這些人此刻全部坐在這,坐在這等死。
他說“諸位回去吧,明日城門就開了。”
人群總算有了些動靜,像是火把在眼眶里晃動出了聲。有人輕聲問“大人要開城嗎”
一聲起,則數聲出“怎么開城。”
“城里開了,城外能開嗎”
“是大開,還是只能一人行。”
有人沖了上來,是個約莫雙十年華的婦人,臉上依稀還能看出往日嬌俏,這會披頭散發跪在黃承譽腳下,扯著衣角嘶啞求道“大人,求你救救我兒子,我全家十三口,公婆小叔姑侄郎君,只剩這么一個兒子。“
她泣不成聲,一手指向身后,“我只剩這么一個兒子只剩這么一個兒子,只有”
黃承譽順著手指的地方,確然看見一個孩子包著薄被擱在地上,看身量多不過兩齡大小。初春晚間還寒,竟沒人將孩子抱一抱。
人躍躍欲試皆是問明日何時開門,如何開門,怎么就開門了。黃承譽新理清楚這些人最想聽的,無非就是自己承諾一死,以頭顱做表。
前兩日這話說了不下百遍,現兒他卻不想再張嘴,只彎了身,想將婦人扶起來。沒等他伸手,婦人自直了身,再未扯著他衣角。
黃承譽退后一步,唯恐這婦人是想暗殺自個兒拿人頭去換命。他人沒站穩,那婦人嚎啕大哭,雙手攏在下巴處。
他站在那,不知這婦人此舉何意,愣了片刻沒勸,那婦人已挺身站起,往躺著的小兒面前狂奔,驚喜喊“有水了有水了。”
喊的如此大聲,像是剛得了天街王母玉露,南海菩薩清泉,她小心翼翼將拘來的眼淚往自己兒子唇邊靠,舔了數下嘴唇才輕道“來,有水了,有水了,干凈的水。”
她喊著有水了,卻沒誰理她。黃承譽上前兩步,彎腰去看,看見被中小兒,不知已死了幾時。倒是那婦人手心里,確有瑩瑩生光。
他這才回神,剛才那婦人,舍不得眼淚白白掉在地上。
四周又復死寂,黃承譽直起身,環顧眾人,片刻笑道“我承譽在此,與諸位謝罪了。”
他抬手,袖里寒光過頸,樊濤扔了火把沖上前來將人攬在懷里,而后緩緩蹲下,連身喊著大人。
無一人來扶,大概還沒反應過來,只那婦人又復高聲“有水了有水了。”她張開雙臂,確信剛才自己臉上手上濺到了什么液體。連日哀傷心悸讓她沒分辨出人血溫度,下雨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