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滄也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來。剛剛薛凌背對著自己,他還是能直覺的感知到這就是當年帶著自己九死一生的那個姐姐。等薛凌轉過身走到自己面前,卻反而不敢認了。
宋家幾代人在京中不過是個芝麻言官,家訓一直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族里人人習文,科舉仕途才是正道。唯有自己的父親叛逆,遠走邊關。雖然最后官拜副將,給家里帶來諸多榮耀,可長輩提起,總要說一句“匹夫之勇”。爺爺更是日夜監督著他跟大哥手不釋卷,唯恐這倆孫子也入了歧途。
原這般太平著,似乎這一生也不錯。良師請著,明書讀著。十三四的稚子還沒什么遠大抱負,只想著就算他宋滄不能高中三甲,總能在二十歲前混個榜上有名,撈點筆墨飯吃。
直至那日禍起蕭墻,不等皇帝問斬,宋汜和宋滄先成了眾矢之的。家中人人恨不得食其皮肉,連獄卒都不敢把他倆和其他人關在一起。
牢門能隔絕行動,卻止不住那些粗鄙之語。所謂詩書傳家,所謂懷瑾握瑜,在人頭將要落地面前,全部成了一紙空談。
宋汜年長一些,一開始還盡力捂住宋滄耳朵,后來也懶得管了。大家都要死,多說兩句,多聽兩句,又有什么干系。而宋滄自被抓就一副木然的樣子,他甚至思索不清發生了什么。
直到從獄里被提出去的那一刻,這幾日因惶恐失去的神智又因為更大的惶恐回到了腦海里。
他要死了,是被人把腦袋砍下來那種。
一路有民眾扔砂石爛菜,言語里都是各種刻薄的侮辱,禍國、殃民、凌遲、喂狗。
好像全天下都已經知道他的父親做了什么,而他尚且不知。
突而一聲巨響,煙霧彌漫,吸入鼻中讓人昏昏欲睡,真是好運氣啊,暈過去一會就感覺不到疼了,他癡癡的想。
偏還沒睡過去就瞧見,囚禁自己的牢籠被寒光劈開,一塊濕帕捂上自己嘴鼻,人一個激靈,立馬就清醒了過來。有黑衣人扯了自己和大哥躍下馬車。刀光劍影之處,全是鮮血。
然后,大哥就倒在自己身旁,又被一腳踢出老遠,自己被帶著走,只覺得胃里膽汁都要吐出來。
他哪兒經歷過這種場面,好幾次都覺得自己不如死了算了,實在跑不動了。
然而又死不了。那個黑衣男子,突然就成了個姑娘,與他府上姐姐截然不同,帶著他東躲西藏,最后混入蘇家商隊出了京。
再回,就無宋滄,只有蘇凔
原是除夕就到了的,蘇夫人格外溫柔,說是好生歇兩天,就帶他見見故人。他猜是那日救她的姐姐,今日果然是。只是那幾天薛凌塵霜滿面,神色凄苦,換了女子衣服也不倫不類。今天來的卻是齊府的三小姐,襦裙套著金絲小襖,胭脂水粉樣樣妥帖,明眸皓齒的站在他面前,瞧著倒比他小些。
“姐姐”。蘇凔一時不知道說什么,正經拱手施禮又叫了一聲。
“落兒倒與我這遠家侄子一見如故,午膳在蘇府里用吧,廚房已經備著了,你們且聊些閑話,我這個礙眼的退的遠些”。蘇夫人在后面道,然后離開了。留下薛凌和蘇凔倆人站那。
蘇凔正了正神,這幾年,他也不是當初那個無知稚子了,壓住心頭百般情緒對薛凌道:“檐下有風,姐姐還是坐著飲茶吧。”
薛凌也回過神來,原是她失了體面,說是喜怒不形于色,到底難敵他鄉遇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