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平時不茍言笑,對薛凌也不似其他人寵著,但直呼其名是從來未有過的。文人最重規矩,如此僭越,即使是當時形勢焦急,也不該是宋柏能干出的事。
到了如今,老李頭更是把當時細微處忘了個七七八八。他走了迢迢千里,又在京中過了悠悠數年,還以為剩下的光陰,不過都是時日消磨。
就是不知道,死之前,嘴里還有沒牙能把那些東西嚼碎。
他沒找到薛凌之前,想過無數次自己是不是還能為薛弋寒做點什么,只每次這個念頭一起,又飛快的被否認掉。他升斗小民,風燭殘年,能做什么呢?更重要的是,自己若是出了什么事,宋柏托付的東西都保不住了。
一旦找到了說服自己的點,逃避就來的更加理所當然。直到,有人說起了九死還魂草。
“世上真有起死回生的草嗎?”
“真真的,京中都傳遍了,說是那里面裝的九死還魂草,如假包換。”
“有又如何,難道還能救你我這些賤命?”
求醫的人嘴里閑話,他們大概沒想到,所說的那株草,真的救了一條賤命,起碼老李頭覺得他的命并不貴。
他在生長皆于梁境西北,后又偏安平城十來年,對卷柏這東西再熟悉不過。說要入藥,確實是有的。京中圣手如云,用這個開方應該也常見,傳的如此沸沸揚揚未免有些奇怪。
細問之下,方知有一枚鬼工球在福瑞軒拍賣。雖買下的是薛璃,枯木逢春的卻是他老李頭,他終于又活過來了。他解脫一般將東西悉數交給了薛凌,零碎悲憤在口中聚集,然后全部嫁接到薛凌身上。
從此,一生輕。
他大概能為了薛弋寒或者薛凌去死,卻沒有那個勇氣為他倆而活。他縮著在一方院落來來回回的數參片,渾渾噩噩的想,小少爺這么做總是有他的道理。微末如他,也知道國公府權勢滔天,進去也好,進去也好。反正,也不需什么女兒家名聲可講。
老李頭不知,他當年聽到的,并不是宋柏最后一句。暗道口被死死蓋住之后,宋柏長喘一口氣,近乎詛咒道:
“讓薛凌去死。”
說完他心虛的環顧四周,好在是一個人來送老李頭的,應該沒第三個人聽見。他急著往城墻上走,臉上越發扭曲。宋家還不知道保不保的住,假如保住了......宋汜跟宋滄.....平安一生即可,犯不上再起波瀾。
該讓薛凌去,哪怕是要死,也該他去。事態能這么快就毫無回旋余地,整個平城最該死的,就是薛凌。
一站上城墻,再沒有時間讓宋柏喜怒哀樂。只稍有空隙,他便難免愧疚。那個小少爺,不過和宋滄一般年歲。該承擔的,自然是要承擔。但是....那句“去死”,老李頭究竟聽見沒?
老李頭跌的不輕,什么也沒聽見。可他聽沒聽見,其實沒什么差別。該死這種事,無需別人來提。
薛凌捏著薛璃的手,仍未站起。身邊女子一邊努力想要分開她倆,一邊不忘繼續沖著門外高喊:
“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