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頭是個什么蹊蹺,又從哪一代開始,世上應該已經沒人能說得清。江閎一臉胸有成足,也不過就是多蒙了一層皮囊,好騙著薛凌罷了。
古來草創不易,守業也是艱難。但魏崇在位期間,屬實國運蒼隆,除卻北境胡患之憂,端的是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這種好日子隨著薛弋寒大破胡人近乎登封造極。
四海唯我,天下無他。
得意之時,他甚至覺得,連薛家老爺子化鶴的時間都恰到好處。老家伙一去,西北就托于薛弋寒之手,而薛弋寒,是和自己一個碗里找吃食的玩伴。和自家兄弟共事,遠遠好過對著一位長輩當皇帝,還是個威望頗高的長輩。
由此可見,非人順天,而是天遂人矣。
當然,清醒之時,魏崇常有自責。薛老爺子一生為梁,戰功不計其數,若非新傷舊病交疊,也無需薛弋寒年紀輕輕就要深入胡境。他為自己有這種想法自愧,但越在意這個錯處,它反就每次在看到薛弋寒時都跳出來晃蕩一下。
而捫心自問,他是否愿意薛老爺子再活個七八十載,魏崇并不能立馬就給自己答復。沒能斬釘截鐵的說愿意,那就是不愿。然薛老爺子去時,百官扶靈,天子送葬,他當時的眼淚并非作假。
人的矛盾大概就在于,悲歡總是相輔相成。所以,我既扼腕于你的離去,又偶有開懷終于擺脫了一個負擔。
這個矛盾在薛凌三歲之后被無限放大,魏崇的安樂日子總算有了些陰影。胡人安靜的太久了,在梁史上,慘絕人寰的戰禍不多,但是小打小鬧幾乎年年都有。
胡五部本就各為其主,這家不伸手,免不了那家馬蹄子踏兩腳。所以薛家守平安二城,從來不離人。偏那一戰過后,再沒任何動靜。于魏崇而言,還有更重要的,就是薛弋寒未送薛凌回京。
他生來活的穩當,與太祖權力交接的也順利,對朝中臣子淵源自是了若指掌。雖幼時不知薛弋寒為何伴讀,但坐上龍椅時,魏崇早就明白了臣為君綱,這些制衡掣肘術來的理所當然。
情之一事,多用于錦上添花,雪中送炭已是萬難。而皇家的事,一盆炭火不足以融冰消雪,大多是要人焚身燃骨方可取暖。魏崇為太子時,僅僅是段錦,薛弋寒送送花自也就過了。
待他一朝登基為帝,薛家的人,原該主動點送上一段骨頭來,要燒要留都是天家事。
江閎說的是對的,魏崇知柳玉柔難產而亡,所以未曾催過薛弋寒送薛凌回京。而這個女子,又是薛弋寒一生摯愛。當初大婚時,他這個皇帝還被薛家老太拄著拐杖念叨縱容臣子。
而薛凌說的也并非就是錯的,當時薛弋寒勞苦功高。魏崇除了在龍椅上開口閉口夸“薛家小兒虎父無犬子,朕心甚悅之外”。也不能強行去抱了人兒子走。
有官員作戲言“陛下如此厚愛,何不擬了旨令薛家小兒歸京,也全了薛家老夫人弄孫之愿”。
魏崇笑罵:“說的什么話,弋寒自有分寸,清官難斷家務事,你讓朕當個昏君不成。”
西北諸城文書五日一送,許是真的太平年間,無旁事可敘,一眾文武見天的聽著皇帝捏著冊子夸薛凌。
掰掰手指頭,薛家小兒還未始齔,也不知就神到了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