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夫人從未干過這種事,她捏著那碗茶湯走的戰戰兢兢。想換個人來,又怕枝節橫生,事關江玉楓,她一個為娘的,找誰也放心不下。何況那小娘子,對當家夫人放心的很,若換個人去,還不定鬧出什么。
你瞧黔驢聲高技幾何?須知流緩之處多水深。
常見人面紅耳赤,聲高語長,問來所爭不過幾枚銅板。而那些翻云覆雨事,大多是在夜黑風高夜發生的無聲無息。當晚江府與皇宮同遇一彎弦月,微微一絲幾不可見,掩去京中婦人輕啼,只留了個萬籟俱寂。
歲月又過白駒,江閎位列公卿,無人敢言辭置喙,只偶有戲謔一二,說國公懼內。魏崇笑言“閫令大于軍令,朕也要懼皇后三分”。群臣山呼英明,和魏塱朝堂并無二致。梁上下政減刑清,端的是太平。
江府多年再未添丁,要不是江玉楓叔伯那幾家不缺人口,怕是江老爺子也要天天嘆氣江府單傳了。不過,隨著江閎位極人臣,那些人非但沒能更上層樓,反而江河日下,倒給江閎賺了個任人唯賢不唯親的好名聲。
江玉楓年過總角,再不用日日跟著魏熠食宿同居,每天日過正午就能還家。江夫人多年心結放下,她的兒子在宮內養的極好。高德遠致,德厚流光,合著常年沾染的天家風度,跟魏熠站在一起,也并不遜色多少。
光陰又過數度春秋,梁胡仍未起戰。薛弋寒從開始一年數度回京,漸漸到一年兩回,再后來干脆就出了年節外,有召才回。朝堂有人上奏道“不妥,哪有為人將者,偷生十余年。若胡人生計疲敝,平安二城外仍有大好河山,當屬中原。薛將軍偏安一城,怕是有養寇之心”。
“但求無損黎民分毫,胡人永不踏我大梁國土。莫說養寇自重,便是弋寒要這個位置,朕也一并給了他。”
此時太子剛夠年歲早朝,江玉楓以隨侍之位候于百官最末。一眾文武散罷,江閎沒能與兒子一起歸家。
按慣例,江玉楓還得跟著太子耗上好幾個鐘頭。文武藝耍,什么玩意兒也不曾落下。他在宮中呆了這些年,和宮外的事物反而有所生分,連跟江閎都不如幼時親熱。不過年歲大了許多,習禮教而知自持,倒不算太反常。
江閎并未過于在意,他為父,也為人子,知道這種心理變化。終歸江玉楓忠孝仁善,非糊涂。當晚江府晚膳,席間家常,江閎隨口問些功課見解,江玉楓難免提起太子。
此時魏熠非帝,算不得妄議君王,江玉楓以往也常提起與魏熠思想異同之處,江閎自是沒有阻止。說的多了,就提到早間“薛弋寒養寇自重”一說。
江玉楓語氣絲毫不改,他和魏熠所見略同。自古疑人不用,薛將軍一心為國,此表與詆毀無異。若非此刻太子只能聽朝,不得干政,非得好好與那官員說道一番,倒承蒙陛下仁心圣明。
江閎又被那張大餅卡住喉嚨,呼吸急促間,囹圄于當年君臣書房私話。仍是一貫的想不起全部究竟,就記得其中一句:
“朕,倒希望一輩子當個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