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垣與底下人連連舉杯,骰盅里幾粒青玉點朱砂搖的滴溜亂轉。過于吵鬧了些,李阿牛小有不適,卻不是因為不喜,而是因為不能泰然自如。
他盡可能放松享受著這些人的恭維奉承,醉眼迷離又忍不住想起京中江府等人氣定神閑的斯文做派。他學的不快,卻能極輕易的分辨孰優孰劣。
不見高山,則不顯平地。未識皇權,還以為明縣的老爺是何等威風。風水輪流轉,以前他還是跪著不能抬頭,如今卻是坐在主席位了。
他仍一杯接一杯應了張垣敬酒,卻奇怪的記起自己學到的一個新詞。這些人,終不過爾爾,爾爾而已。
可人心隔肚皮,張垣只見李阿牛來者不拒,盡數入喉,便猜李大人這趟還鄉之行極為暢快。趁著興頭上,又提過塑像尚未完工,還請多多擔待。
李阿牛堪堪壓著心頭志得意滿,擺手勸張垣無需多言。此番回來,已承足了老爺大恩。二人再推杯盞,一笑置之。
李阿牛如此好招待,倒叫張垣心里略有發毛。其實老木樁子刻個簡單人像,四五日也足夠了,說是金身塑像,總不能真給貼個金箔上去,那就太過逾越。
他有意拖著,還是指望李阿牛過段時間再回來一趟。正所謂常來常往,才有深情可現。然普通命官無詔總不能憑白上京說要跟人敘舊,能指望的當然就是李阿牛常回。
遷墳事罷,可再難想的到何事兒讓這位大人往明縣跑。倒不如將那塑像之事拖上一拖,大家很快又有緣得見。
攛掇著立像當然也為此故,俗人三年五載不上墳的也就罷了,萬一這李大人回京就離地成佛,直接將墳遷去了京中,那不是這輩子都見不著了么。
立個廟在此處,他總不能連廟也遷走,千里萬里的,都得是個掛念,何況明縣離京中不算迢迢,十里八鄉百姓盯著,不信逢年過節他自個兒不回來拜拜。
然這些俱是個后話,此刻張垣醉的真心實意,也就懶得惦記,只紅著臉開懷不已。這哪是李大人的差,分明是他張垣的差,這差總算是辦完了。明兒一早將人送出城外驛站,天又是往日那個天兒,姑娘還是那個姑娘,曲兒還接著唱那個曲兒。
三更后黃宅事畢,張垣也勸著李阿牛早歇下,明兒車馬勞頓,苦了大人身子。
這話說的李阿牛好似要去翻山越水一般,實則明縣到京中之路甚是平坦,而今他馬車來往,一切有人伺候,終也勞頓不到哪去。
不過張垣勸的也有道理,明兒要早行,是該去歇了。李阿牛到底有所持,不肯宿在金玉樓里,與張垣一起搖搖晃晃出了門,同乘一輛馬車往住處走。
各人心計不提,二人頗有意氣相投,簾外車夫偶爾兩三聲插科打諢越顯簾內異性知己。閑話過后,張垣一扭腦袋,獻寶一般跟李阿牛道:“嗨,我說李大人,這話下官藏了好些天,臨了還是藏不住啊。”
李阿牛挑眼看他,學的是江玉楓做派,道:“張大人但講無妨”。醉意讓其有些東施效顰,聽著像個武夫硬念知乎。
“當年您那村上的事兒啊,那可是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