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泉嘆了一口氣。“君榮,我也是從小讀書,久歷仕宦,豈不知君臣之禮?只是……只是陛下給我的感覺太奇怪了。怎么說呢,人還是那個人,但氣勢完全不同了。”
士孫瑞也皺起了眉頭。“怎么個不同法?”
“說不上來。”鄧泉說道:“百聞不如一見,你最好還是去拜見天子,親眼看一看,就知我所言不虛。君榮,說實話,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這幾天都沒睡好。”
士孫瑞看了一眼鄧泉疲憊的面容,知道他所言不虛,略作思索后,拱手告辭。
鄧泉說得對,最直接的辦法就是拜見天子,親自看一看天子的變化。
來到塬下,士孫瑞請黃門侍郎鐘繇上塬通報,自己在塬下等候。鐘繇還沒回來,遠處卻駛來一輛馬車,在塬下停住。
士孫瑞看得清楚,大感詫異。
他認得車上的人,正是太尉楊彪之子,楊修。
馬車在塬下停住,掉了個頭。
有侍者下車,在車后放下條凳,隨即上前,打開車門。
楊修下了車,站直身軀,先抬手扶了扶冠,又調整了一下腰間的長劍,然后雙手叉腰,環顧四周,顧盼自雄。下巴微揚,透著舍我其誰的自信。
看到士孫瑞,楊修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絲笑容,緩步走了過來。
“士孫君。”年輕人拱起雙手,行了一個大禮。
士孫瑞扶須頜首。“德祖,你是來見太尉的嗎?”
楊修搖搖頭。“非也。陛下巡幸華陰,修奉家母之命,前來致意。”
士孫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馬車,含笑不語。
如果不知道楊彪前些天曾見過天子,又離營東行,他或許真信了楊修的話。馬車沒走,說明楊修來見天子只是應付一下,并不打算留下來。
這其實不難理解。
大漢走到這一步,誰都清楚天命將終,他們這一代人食君祿,理當為國盡忠,下一代卻沒這義務。
若非如此,楊修何至于到今天還沒有入仕?
太尉之子,早就該舉孝廉、茂才,入仕為郎。
不過士孫瑞沒有說破,畢竟他的兒子士孫萌也沒有入仕,正避難荊州。
楊修莞爾一笑。“閹豎盡去,朝廷氣象為之一新,可喜可賀。只可惜王司徒名士習氣太重,矯枉過正,反將一局好棋下殘了。”
士孫瑞瞅了楊修一眼。“王司徒已為國盡忠,無愧于心,國事有待來者。德祖正當少年,努力。”
楊修眼神微閃,哈哈一笑。他搖了搖頭。“士孫君此言,修愧不敢當。陛下年輕有為,公卿皆是當世俊杰,何必我等乳臭未干小子妄言。修也愚鈍,經義不熟,粗通文墨。聞說令郎長于作文,仰慕已久。不知可在營中,讓我能當面請益?”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會心而笑,隨即又不曰而同的搖了搖頭,一聲嘆息。
若非形勢所迫,誰又愿意如此呢,順順當當的入仕不好嗎?
只可惜,人力難以回天。
過了一會兒,鐘繇下來了,告訴士孫瑞,天子請他上塬。
士孫瑞向楊修點點頭,舉步登塬。鐘繇不認識楊修,但見他與士孫瑞并肩而立,談笑風生,又見遠處馬車寬大結實,知道不是普通士子,不敢怠慢,上前詢問。
兩人互通了姓名,得知楊修是楊彪之子,鐘繇心生親近之意,更添三分熱情。
楊修卻沒心情和一個黃門侍郎說話,看著塬上的煙塵,微微皺眉。
鐘繇碰了一鼻子灰,有些失望,卻沒說什么,靜靜地退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