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如鶴扭頭望著窗外,似乎不愿多看趙瀚一眼。
趙瀚說道:“山西、陜西二省,農民軍所過之處,士紳大族無一幸免。他們倒是不要土地,卻要抄家滅族,把錢糧給搶光,把家奴、佃戶、平民全部裹挾從軍。就像蝗蟲一樣,越滾越多,吃完一個縣,再去下個州,過境之后幾成白地!”
費如鶴終于動容,可能是聯想到自家遇到這種情況。
趙瀚朝外面一指:“我在武興鎮鬧一場,周圍幾個村,佃戶全都蠢蠢欲動。你信不信,只要我放出一點風聲,他們自己就殺地主起事了。為何會這樣?你敢不敢回答?”
費如鶴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這里跟鉛山縣不一樣,鉛山縣更富裕,這里太窮了!”
趙瀚冷笑:“對于貧苦百姓而言,鉛山縣的富裕,只是他們能勉強活命。我說過了,鉛山縣只差一場大災!為何如此局面?士紳侵占土地太多,對佃戶的盤剝已至極限!”
費如鶴辯解道:“我家可沒把佃戶往死里逼,便是我爺爺,也是要面子的,田租收得非常低了。”
“你家收得低?費氏族長呢?那死老頭收得可重了!”趙瀚冷笑道,“一旦農民起事,管你家的租子低不低,把你整個費氏都洗劫了再說。我再問你,費家的土地是怎么來的?”
費如鶴回答:“做生意賺錢,買來的。”
“你自己信嗎?”趙瀚譏諷道,“兩百年前,費氏不過偏居橫林一隅,便是做生意起家之后,撐死了也只有上千畝地。如今,費氏各宗的土地加起來,至少有幾十萬畝吧?都是正經買來的?費氏各宗,哪家沒放高利貸?包括你家!”
費如鶴無言以對。
高利貸屬于地主的大殺器,自耕農遇到困難,只能借高利貸度過危機。借了又還不起,那就得咬牙賣地,土地漸漸向大地主集中。
費如鶴突然質問道:“你分土地給農民,就能天下大同?就算所有士紳都聽話,把土地交給朝廷處置,再由朝廷分配給百姓,還禁止土地買賣流轉。可百年之后呢,兩百年之后呢,天下人越來越多,哪有土地繼續拿出來分?”
“能有兩百年的天下太平不好嗎?”趙瀚說道。
費如鶴冷笑:“那是強奪士紳土地,換來的兩百年太平!士紳何辜?”
“士紳何辜?”趙瀚猛拍桌子,“天下哪個士紳,敢問心無愧說出這句話!”
費如鶴欲言又止,無力反駁此問。他一向表現得很莽,今天說這么多,已經算超常發揮了。
這家伙并不蠢,只是經常缺根筋而已,也可以說是沒心沒肺。
跟他爹一個樣子,費映環也沒心沒肺,腦子其實聰明得有些可怕。
趙瀚又說道:“統一天下之后,咱們可以開工廠,把貨物賣到海外,賺那些異國番邦的錢。糧食不夠,就多多推種番薯、苞谷。若土地不夠分了,也可以海外移民,只要朝廷不亂套,總是有辦法可想的。”
“容我再想想。”費如鶴心煩意亂。
“嗙!”
趙瀚猛拍桌子:“你口口聲聲,說要做甚大事。可事到臨頭,卻小家子氣。我要的是天下,你只顧盯著自家一畝三分地,你像什么能干大事的樣子?老子今后打下安南,賞你幾萬畝地又有何難?天下都有了,你還怕沒地嗎?釣魚都要有魚餌,你魚餌也不掛,是想做姜太公?”
費如鶴豁然開朗,是啊,天下都有了,還怕沒有土地?
趙瀚又說:“干大事不惜身,死都不怕,卻怕自家的地沒了?費如鶴,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不是鄉下目光短淺的土財主!”
“哐!”
費如鶴面紅耳赤,一腳把凳子踹翻,拍桌子說:“老子便豁出去了,不要命,不要錢,不要地,就是要干大事!”
扯尼瑪半天,還是“干大事”三個字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