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臣子,你是不敢。但是作為夏翊呢!你敢說,你心中對朕的決定真的沒有絲毫的不滿?”
夏翊低著頭,像是刻意回避了身前之人那雙犀利的眼,更像是無顏面對自己。可是目光垂下,很容易就能看到湖水中倒映出自己那幅蒼老的模樣。一股悲涼之感。更是自心底冒出。難以消減。
“臣確實,都不敢。”他緩緩道,聲音帶著幾分顫抖,輕微的顫抖:“只是,如果真的要這么做,臣擔心等她知道了這全部,會承受不住。且不說林將軍當年失蹤的地方本就兇險,雖然我們后來也派了許多人進去,有過經過反復的試探。那地方就算我們的人能夠進去,也無法到達真正藏匿秘密之處。除非....使團的人能帶回什么信物,或許還有可能。但眼下他們所去到的那片林子也是兇險萬分.....”
夏翊隱隱地咽下一口氣:“自他們出使姜國的這段日子以來,陛下就會常常叫臣一起垂釣,每次都能看到那邊回來的奏報。想必陛下心里也是擔心使團里的每一位臣子的,不是嗎?”
“是擔心,擔心也是正常的。”老皇帝輕輕轉動著手里的魚竿,似乎在思量著什么:“朕需要她拿回林將軍當年在那個地方留下的東西,若是沒有這樣東西,即便她是林慕遠的女兒,也沒法安全進入城郊處的山洞。這件事夏卿你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她眼下的險就不得不犯!這也是為了她以后能活著從城郊山洞里出來。更何況..他們都在她身邊。還有老李,老秦那幾個老東西也在,包括道觀里那位,他當年也跟林慕遠有些交情。他們竟然也知道她的身份,難道會眼睜睜看著不出手嗎?”
“陛下說的有理,只是.....只是他們這幾日已經進去那片林子,再也沒有更多人跟著,再也沒有消息傳出來,使團里安插的人也無法聯系上,更幫不上任何。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已經失去了聯系,除非他們自己活著出來。”夏翊頓了頓,眉頭擰得更深,繼續將腦袋壓得很低:
“可就算他們最終活著出來了,陛下的計劃還是會照樣進行。她若知道了我們在利用她,包括這次跟著使團一起過去要安插在姜國的那些探子.....那孩子和她娘一個樣。我怕那丫頭心里會過不去,既不肯放過自己也不肯放過別人,更擔心會影響她和蕭恒那孩子之間的感情。”
“我看你最擔心的,應該是怕她會怪你吧?怕她心里記恨你,你還念著當年的情誼。”老皇帝挑了挑眉,似乎早就看清了身邊這位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也沒打算遮掩,一語道破。
后者倒是也沒有否認,而是直接反問道:“當年的情誼,臣跟陛下一樣,不敢忘。難道陛下就不擔心?”
“擔心!但在這種時候,擔心是最沒用的。比起擔心這些多余的事,我更想看到最終的結果。事情總難如愿進行,當年就如此,現在又是如此,總是叫朕失望。好在對于這些事,人力是可以干擾改變的。為了大局,不能被情誼左右,不管為了誰都不行。”老皇帝冷聲道,似乎意有所指。
這番話,直接讓夏翊想起了許多當年的事。
對于這樣的回答,他也確實不應該感覺到意外。畢竟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說出類似于這樣的話,更非第一次做出這種事。這樣顧全大局不顧情誼的事,當年做得,如今自然也是做得的。
可聽來還是會覺得涼薄了些。
這些話若是放在幾十年前,斷不會從他這位知交好友的嘴里說出,他也敢與其辯上一辯。可如今時過境遷,兩人的地位已是天差地別,這中間又發生了那么多的事,他不再是當年的夏翊了;面前這位,也不再是當年的那個心懷赤子之心的少年了。
這樣的話,作為朋友,說不得。作為林慕遠從前以赤忱之心對待的人,說不得。
但他是天子,是陛下。
作為天子,卻是說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