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不遠,離刑部只有三條街,路上,蕭華替齊白鈺牽馬,齊白鈺突然開口,“你有話沒說完。”
蕭華笑笑,“展偉豪喜歡聽《牡丹亭》,所以京城里《牡丹亭》演瘋了。”
展偉豪是聰明人,身居高位的老狐貍,喜好會成為把柄,所以手下人再荒淫奢靡無度,自己吃穿用度反而節儉,最多好聽個戲,絕不授人以柄。直到去年過年,手下義子,孝敬來一件披肩,整塊銀狐皮,他實在喜歡,穿了一回。
兩月后春暖花開,京城百里,再無狐蹤。
蕭家已到。
入院,院里八個青少年,七男一女,在院里讀書,那女娃最小,不過六七歲,給其他人呼來喚去的倒水研墨,做些下人的事。蕭華咳兩聲,喚過女童,要把兩位夫人都叫過來伺候,齊白鈺攔了,示意只作普通客人相待。蕭華也不客氣,取過一把扁豆,和齊白鈺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剝豆子。
齊白鈺開口,“生這么多,怪不得惦記賞錢。”蕭華哈哈大笑,“都是義子,我只有一男一女,兒子不愛讀書,今年十四歲在周邊鄉下當了個小捕快。”
“哦?”
“這世上人分了三六九等,捕快說到底也只是衙役,連帶著后輩不能科舉,我當上了捕頭,我的兒子才有了這樣一個機會,試一試鯉魚跳龍門。”
“這些義子,都是相好的捕快送來,給些錢,讓他們能有機會讀書寫字,萬一考上了,記得我的恩,何樂不為呢。”
談話間兩位女子從內室出來,一位年長些,穿金帶銀,一位面容姣好,粗布衣裳,小心翼翼地跟在前者身后,見家里來客人,多看了齊白鈺兩眼。那年長女子注意到,扭頭就是一個耳光,“小賤人,當著老爺的面看小白臉,叫你不守婦德。”那女童過來抱了年青女子要哭,被年長女子拉開,挨了一腳踢走,“沒教養的小畜生,滾回去伺候你哥哥們讀書。”
齊白鈺看了極為生氣,蕭華給他遞了個眼神,示意不要發作。沖兩位女子指指,“夫人,小妾。”再指指齊白鈺沖兩人,“客人,做點好菜。”
蕭夫人看齊白鈺跟著剝豆子,雖面容俊朗,猜他身份不高,并未收斂做派,使喚那妾室去廚房做飯。她不識字,搬了個凳子坐在院中,監督義子們讀書。蕭華湊到齊白鈺耳邊悄悄說句,“弱者揮刀,向更弱者。”
不一會開飯,三菜一湯,一只臘雞,一碟青豆,一盤餃子,一碗白菜豆腐湯,屋內上桌,只兩人坐了,那妾室端了一屜包子分給義子們,“加了肉,不夠還有。”女童去洗了手在一邊乖乖站好,分到她時蒸籠里的包子已經沒了,只好領到廚房,翻出剩的半截白菜幫子洗干凈了,倒了一小碟醋端給她。那女童端了坐到一邊,有滋有味的蘸著醋啃起來。其余少年,都吃著包子偷偷看屋里桌上的那只臘雞,只有那女童側過身子,高高興興吃自己的。
齊白鈺心里酸楚,撕下一只雞腿,蕭華見他一直看扭頭自己女兒,此刻又要起身,立刻用筷子攔了,沖他搖搖頭,齊白鈺不理,拍拍女童肩膀,遞過雞腿,那女童不肯接,硬塞到她手里回桌。坐下,剛要訓斥蕭華,見他用筷子指指屋外,扭頭去看,那女童先是把雞腿遞給媽媽,想要一起吃,蕭妾侍搖搖頭,回屋做事去了,女童高高興興地坐到剛才的位置上,剛咬了一口雞腿,立刻被哥哥們圍住搶了去。她松手的很快,沒有挨打,舔了兩下拿過雞腿的手指,重新拿起白菜幫子高高興興,有滋有味地啃起來。
齊白鈺動了真火,“你是個父親,為什么?”
“我是個竹林黨人,為什么?”蕭華依舊笑著。
“齊二少,大家都說你是竹林黨的希望,聰明正直,我今天見你高興極了,帶你來,是怕你太聰明,太正直。”
“我和夫人是小時候的娃娃親,家里都窮,苦中作樂。我二十歲時滿人入關,到處都在打仗,她大著肚子,為了活下來,為了這個家能活下來,吃了很多苦。吃了很多苦。苦盡甘來,我當上捕頭,買了這個帶院子的小家,遇見了她,她爸爸在打仗的時候得了瘋病,捱了幾年沒捱過去,死了連口棺材都買不起,窮人家,一條人命就值一口棺材。”
“天在人出生的時候,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她倆都沒讀過書,識過字,是最賤的一等人出生,如今過得好了,可還是一等人的想法。我媽媽這么欺負過我夫人,別的闊太太這么欺負過她,所以她這么欺負別人,就是應該的,那個小的,也覺得沒什么不對,因為她就是被別人這么欺負活過來,活到現在。”
齊白鈺道,“你女兒已不是一等人的出身,你不是個好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