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一進門,便有個小男孩朝他們跑過來。
她把孩子抱起來,轉手就遞給了他,“你來抱。”
那孩子一張又軟又嫩又濕的嘴,對著他的脖子就是一通亂啃,又癢又酥又舒服。果真是,母子倆如出一轍的作派。
等她上樓為他準備茶水和點心,他輕聲問那孩子,“你爸爸呢?”
“沒有爸爸。”嬌脆的童聲落在耳側。
他突然意識到了什么,把孩子高高地舉起,仔細看孩子的臉。
四五歲的孩子,五官慢慢長開了。
他又驚又喜,抱著孩子上樓,逮著她就問,“我的?”
她用一種看笨蛋的眼神看他。
所以這一切,都是她的計謀。
先是用安全期騙過他,知道計謀得逞,立刻實施下一步計劃,結婚是假,名正言順地生下孩子是真。
這次見面,她已經離婚了。
這么世俗的橋段,這般拙劣的計策……他看不出來,是因為他根本想不到她會這樣做。
她有什么理由這樣做呢?
千方百計地,要一個他的孩子。千方百計地,為他生一個孩子。
她就那么愛他嗎?
她對孩子說,“續兒,他就是爸爸呀!”
她的語氣好溫柔,她從來沒有這樣溫柔地對待過他。
續兒繼續纏他,小嘴在他的臉上親親,哼哼,時不時喚一聲“爸爸”,他只覺心都要融化了。
一個意想不到的孩子,一個美不勝收的孩子,一個妙不可言的孩子。
他左手托著他的小屁股,右手輕輕撫著他的背,他第一天當父親,幸福又緊張,自然又生疏。
他柔聲對他表白,“小續,記住爸爸的聲音,記住爸爸的味道,記住爸爸永遠愛你。”
一個屬于相聚的下午,一家人團聚。
那天夜里,他們第二次在一起。因為中間隔了六年的漫長相思,他們更加熟練,熱情,纏綿。他們的身體,從未屬于別人。他們忠于自己,忠于彼此。
第二天一早,他就得走。
他不讓她和孩子送。他們站在花樹下告別。
他對她說,“我們結婚吧,你等我回來。”
“一言為定,不許反悔。”
他走出去一小段,臨上綠漆汽車之前,突然轉過身對她說,“羅綺,我愛你。”
她的聲量比他大多了,“袁柛,我更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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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之后,羅綺徹底失去袁柛的消息。
他不再有信來。她雖然有不好的預感,卻又心懷僥幸,他大概去執行一些秘密任務了吧?
直到兩年之后,有人給她寄了一只包裹。
信上簡短地說明了他的死訊。
他死于一場暗殺,一槍斃命,倒是沒受什么苦。
他已經走了很久,他的生命結束在上次見面兩個月之后。
他的遺物很少,就三張她與他的照片,還有這些年她寫給他的信。他這個人不愛寫日記,他的心思都寫在臉上。
她從來都是一眼看穿他,不是因為她有多聰明,而是他這個人簡單。
他那么愛她,但是他別別扭扭的,從不肯說。
因為漓城已經沒有羅綺要等的人,1934年秋天,29歲的羅綺帶著7歲的兒子,踏上了異國求學的旅程。
這個世界很快就會將他遺忘。
但她不會。
袁柛,生于1904年4月22日,逝于1932年6月8日。
他是一個有志青年。
他是她至死不渝的戀人,他是她孩子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