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其實回望歷史,我大漢原本一直都是學官學的,高祖皇帝,文皇帝,武皇帝,在設計制度的時候本就刻意的考慮了儒林做大的問題。”
“直到哀帝年間,子駿公(劉歆,宗室)在整理典籍時,尋到了更早版本的五經,以這更早版本的五經為基礎,這才發展而成了這古文經學一派,然而至始至終,這古文經學派,可是從來都沒有被列入過官學啊,所以這學問才流轉于我等儒林世家之手,說白了,本就是民間學說而已。”
那說起這段歷史這幫學術大家到是都很熟悉了,陳群道:“所謂官學,也就是今文經學派,實質上還是以維護皇權為核心的,主張以帝為師,光武之后天子以太學為基,以親自參與辯經的方式,推動學術上的探討、推陳、出新,實質上已經控制了文學經義的研究方向,天子不僅僅是權力上的領袖,亦同時可以很輕易的成為學術上的絕對權威,主導國家的輿論,思想,應該說,光武帝這樣的設計,是稱得上雄才偉略的。”
“然而光武帝可能目光終究還是淺顯了一些,或是沒料到將來的外戚之禍居然會嚴重到如此地步,說到底,太后是沒辦法參與辯經,引導經學發展的,天下儒生總不可能以太后為師,隨著一朝一朝的太后臨朝,國子監自然荒廢,今文經學派,至此沒落。”
“也正是因為如此啊,古文經學派逐漸發展壯大直到成為主流學術,漸漸的,就連今古之別,也已經無人談起,好像這文學本來就是如此一樣,我等世代研究古文經學派的世家,反而成為了天下各地研究經學的核心,成為了儒林領袖。”
說著,陳群不客氣地道:“所謂弘農楊氏,汝南袁氏,潁川荀氏,隨著累世公卿的影響力,與你們在周易、尚書的權威性上相輔相成,互相成就,最終被樹立成為真正的學術中心,幾乎替代了國子監的作用,所謂門生故吏遍天下,自然也就由此而始了,我大漢這十余年間的動亂,呵呵,也同樣由此而始了啊。”
汝南袁氏,現在已經沒了。
可弘農楊氏和潁川荀氏這不是還在呢么,家學還都給寫進建安大典了,這學術成就上比之先人只有過之沒有不及,一時間,這楊彪還被陳群給說了個大紅臉。
荀悅的臉色也稍稍有點不太好看,反倒是荀彧,可能是因為已經退休了的關系,倒是還挺坦然的。
點頭道:“我記得以前我給天子講學的時候,天子曾說出過一個“六經注我”的概念,只是沒有深說,當時看來只覺得狂妄,現在想來,說不定從那時開始,天子就已經有了這重啟今古之爭的想法了啊。”
(漢朝時講究的是我注五經,恨不得把圣賢書的每個標點符號都作上一萬字以上的注解,以此來掌握經書的解釋權。所謂六經注我,是宋明文人的玩法,提出自己的觀點,然后從六經中想方設法的去找論據往上面套,證明我這個意思也是圣人的意思,巔峰應該就是王陽明,往圣文學都快要容不下他了)
說完楊彪就忍不住問:“可是,不是已經有了建安大典了么?”
荀彧不屑嗤笑道:“光武帝尚且要當國家的學術領袖,尚且要推陳出新,當今天子之雄心遠勝光武百倍,區區一個建安大典,難道天子就會滿足么?”
卻是參與了建安大典編纂的王邑開口道:“建安大典,亦是吸收咱們眾多的家學,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所做,亦沒有出這古文經學之范疇,咱們的這位陛下的雄心莫說比之光武,比之秦始皇怕是也要勝出幾籌,又如何甘心在文學教化一道上受制于人?當年荀公您講學的時候,天子想要六經注我,現在,只怕是天子連六經都懶得用了,卻是連裝都不愿意裝了,我看天子所求,乃是出口成憲,我言,即是圣人之言,我,即圣人。”
這話,在這一眾讀圣賢書長大的大臣聽來實在是太過驚駭,然而如此去想,這卻是至少比焚書坑儒要靠譜的多。
當今天子,哪還有什么事是他不敢想,不敢干的?
一陣驚駭的沉默之后,還是荀彧深以為然:“是了,這,才是今上天子!所以我是以為,與其說天子有信心在辯經中獲勝,不如說,只要天子拿出非古文學的概念出來,打破古代文學對經學的壟斷,不論最后結果發展成什么樣,咱們就都已經輸了。”
荀悅接話道:“天子不會拿出今文經學派來東西出來的,賈詡肯定不懂,陛下自己,實話實說應該也不會太懂,如今這天下儒生已是百萬不止,拿出來了,也必然壓制不重,我猜測,天子手里必然有一重器。”
“天子,可是已經許久都沒有過問過朝堂上的事兒了,仲豫在北宮辦公,離天子遠比我等都近得多,可知道天子最近在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