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交來訪,何不現身一敘?如此這般惡作劇,倒是有些兒戲了。”語罷,卻無人回應,那玉笛兀自奏鳴不休。長源真人略感無奈,又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姑娘這曲《折楊柳》,湊上這般天氣,倒也應景,不妨現身詳論一番。”
“小道士!憑你也敢跟老身平輩論交?你家葉老道便是這般調教你的?”聲調溫婉空靈,如琴聲泠泠,搖人心志。而這“故交”也自雪中顯出身形來,通身雪白,環髻雙飛,身量卻全無盛朝的雍容華貴,反有些單薄清冷,卻是位容顏絕麗的女子。
“姑娘道法高深,于這諸般技藝竟也兼通,小道一直都是仰慕的。修道之人,本就不為這些壽身輩分所拘。況且姑娘本是靈物,又何必拿腐儒之論來詰責,豈非有失仙風?”長源真人并無窘迫、從容對道。
“我姓柳,你幼時便知。叫一聲柳前輩,也不算欺負你。今日便不與你逞這些口舌之快,此番前來,卻是為幾年前的那次異象——彤云化銘,氣貫長虹,三界傳聞‘天選之子’誕世的征兆,出現在這洛城之上,卻不知誰家子弟應了這吉讖?”這位柳姓姑娘便不再為那細枝末節糾纏,轉過話頭,說起正事來。
長源真人笑道:“姑娘百年道身,卻還有此等執念,小道雖感不值,卻也欽佩萬分。只是這幾年雖在洛陽周邊云游,也見過些靈根頗佳的孩童,卻不知道這‘天選之子’如何驗明正身,只好用些‘寧錯勿漏’的笨法子,照拂這些可能的孩童。也不知是否真幫得上姑娘這忙?”
柳姑娘傲然道:“既是‘天選之子’,自然是等天道來驗明正身。‘天選之子’說來也與常人區別不大,不過是靈根稍佳、多能逢兇化吉之輩。若是早夭之相,便是‘天選’又有何用?”說完這句,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看長源真人,“當年你雖是羅浮真人座下的一名道童,卻天縱其資,也被傳作‘天選之子’,如今可也‘驗明正身’了?”
長源真人苦笑道:“姑娘莫再取笑在下。我師羅浮真人亦曾言道,‘天選之子更需苦心修道,以承天佑,方可入玄牝之門’,可見得道皆需自修,而非天成。我雖修道多年,自問離得道之日,尚且遙遙無期。”
“你倒是不驕不躁,有幾分自知之明。”柳姑娘說完,從那樹干中將嵌著的雪球掏出來,“只是傳道授業之時,未免太過隨心所欲!怕是要是誤人子弟了。”
長源真人啞然失笑:“頑皮道童,自不能以常法教之。我所疑惑的是,你們靈族亦有‘天選之子’,卻為何舍近求遠,要在我人族中找尋這天選之子呢?莫非是要尋配道侶、以成雙修?”
柳姑娘聞言微怒,卻無半分羞怯:“妖便是妖,倒不用搬弄這些文飾辭藻。我妖族自來行事坦蕩,救人便救人,報恩便報恩,作惡便作惡,殺戮便殺戮,沒什么可諱言的。同是修道,原無人妖之分,但你人族心思深沉、善于揣測、猶疑狡詐,卻比妖族更甚。我也不過是好奇,想對比一番,妖族‘天選之子’比之人族,究竟差在了哪里?”
長源真人收起隨性的氣度,正色道:“你我雖不同族,卻可以在一些事情上互伸援手、各得其所,也算難得的交情。由此觀之,萬物同一,人與妖其實也無甚分別。”見柳姑娘沉默不語,便又笑道,“幾年前你將那《如水劍歌》教與我、令其傳世,當中因由我雖不便深究,卻也和江湖草野之人一樣,有些好奇。世間當真有這‘如水劍’么?”
柳姑娘嫣然一笑、帶了幾分莫測的狡黠:“劍便如道,你信則有,不信則無。況且,有或沒有,真的這么重要嗎?”柳姑娘說完,身形卻漸漸透明,直到消散不見,空余幾陣亂雪將古木卷入寒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