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難過,覺得好像是因為自己多此一舉而破壞了某人的心意,和一個精美的物件。
既然如此,劉睿影也便借著這陣煩躁而破罐子破摔,索性揪起一根松動的線頭,把這朵墨荷徹底拆散。
他覺得這墨荷已然不完美,還不如讓他徹底消失,只留下這一雙光板的鞋墊看著舒坦。
不然每次看到這朵墨荷松垮垮的樣子,都定然會再責怪自己一次,與其讓自己如此周而復始的苦惱煩躁,還不如就這樣徹底斷了念想好。
可是當他拆開了這表層的黑線之后,發現這朵墨荷還在,而且全然變了模樣。
在黑線的下面,竟然還有一朵荷,不過是用金線修成的金荷!
究竟是誰不惜花費如此大的功夫繡一朵雙色荷送給自己?若是他方才沒有把這層黑線搓開抽出,或許就永遠不能發現這墨荷下面還有一層金荷。
劉睿影拿著鞋墊突然想起了很多。
他覺得這世上的一切都太假。
人太假,東西也太假。
他想起了先前在宴會開始前,歐雅明給狄緯泰下套,有意的說那通今閣建臺一事。
當時還不覺得如何,只是覺得這樣的大人物果然都非同一般,說話字里行間都處處有陷阱,一招不慎雖不至于滿盤皆輸,但終歸是會落了下風。
局勢如果一旦被動起來,那無論日后再做何找補,怕是都會短人三寸……
可是現在劉睿影手里拿著墨(金)荷,再想起這些事,他只覺得一陣沒來由的惡心。
什么大人物,在他看來都是些小人。
心眼估計還趕不上繡著墨(金)荷的針鼻兒大,渾身上下沒有一點擔當與情懷,除了利益還是利益。
劉睿影忽然很想和酒三半說說話,覺得至少他是目前為止最真誠坦然的人。
剛好他也準備再回去那長街之上尋找裝裱之地,把這幅詩稿裝裱起來,不如叫酒三半與自己一同前去,路上也能有個伴說說話,讓自己胸口的這股淤積盡快的散出去。
劉睿影自己也覺得奇怪,按理說他早該適應了才對。
中都查緝司本來就是個見人說人話,見鬼做鬼臉的地方。
自己從小在那里長大,怎么就沒有被影響過來?
他知道自己這思想很危險,一時間有些后怕……
他擔心昨晚不要因為自己喝多了酒而口快的把這些說了出去。
要知道人的想法肯定不會是立馬就能形成的,這是一個長久的積累,在無窮無盡的大事小事上都有了很多自己的不同意見之后才能成型的。
方才他的那陣惡心和心中的所思所想,若是不慎出口,被有心之人記錄下來,那等待他的只有被下詔獄的后果。
斷章取義,落井下石本就是人之常情。
雪中送炭的人有,但是太少。
每遇到一位都該值得用一聲去感恩相待。
不論日后再有何糾葛,交集,至少都是自己攀登之路上的明燈與基石。
攀登慢,然崩潰快。
越是攀登到了高處,崩潰的就越快。
劉睿影突然又是一陣心驚。
這次倒不是因為自己剛才的想法和昨晚的醉酒,而是覺得自己的攀登之路有些過于平坦,雪中送炭之人未免太多。
除了手上這把讓定西王霍望都眼紅的劍以外,他目前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平白無故,毫無緣由的。
劉睿影記得自己在中都查緝司剛開始做勤雜之活時,那位對自己頗為照顧的馬倌對自己說的話。
他說人這一輩子就像騎馬一樣,騎得快自然是能趕著早些到達目的地,但騎得快若是沒有相應的騎術早晚會從馬背上摔下,甚至還會被馬踩過去。
劉睿影沒見過從馬背上掉下來的人,而且當時年少,心高又氣傲,自然是對這一番勸慰嗤之以鼻。
但是下一次他去央求著這位老馬倌讓自己騎馬玩時,老馬倌卻是把馬鞍、腳蹬以及韁全拆了。
不會騎光背馬的劉睿影自然是跌了不少跟頭,不過他心中仍然很不服氣,因為他也沒見過誰騎光背馬上街。
但是現在他卻明白了老馬倌的用意。
馬本身就是那樣,背上光溜溜的,只有頸后面有一順兒鬃毛,可以讓人抓住借力。
其余的部分,都得靠自己的身形氣力協調合作,才能坐得穩馬背,夾的住馬腹。
而那些馬鞍、腳蹬與韁繩都是外物,就像劉睿影平白無故的被官升三級,又被獎勵了《七絕炎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