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這盞燈發出的光。
夜里燈光比白日最亮堂的陽光更加能溫暖人心,震北王上官旭堯把窗戶微微的推開了一道縫隙,讓這溫暖的燈光順著這道縫隙弱弱的傾斜出去。
這樣做并沒有想和窗外氣清的月色互相比試,一爭高低的意思。沒人知道震北王上官旭堯為什么要這么做,但他不但這么做了,還把燈盞朝窗前挪了挪。
明月高懸,月光也高懸。
都說月光似輕紗,薄薄的,慢慢的,飄蕩下來,把人間的一切全都歸結于平靜之中,無所不用其極的傳達出一種意思,三個字:該睡了。
可是燈光的出現,算是打破了這亙古不變的習慣。
與月光的輕薄想比,燈光是厚重的。
與月光的輕緩想比,燈光是急切的。
當這人間的一切都被月光籠住,歸于沉寂,緩緩睡去之后,只有這燈光仍然在不緊不慢的流動,成薄片覆蓋在它想要守護的人與物的身上。看上去或許很是粘稠,沒有月光那般清麗,颯爽,但正是這樣的粘稠,在這夜里,卻成了唯一能與月光爭鋒抗衡的力量,也成了震北王上官旭堯這么一個平靜的人,在平靜之中,抗衡平靜的力量。
就是這么一盞小小的燈,便能讓他不用去穿上厚重的棉衣也不至于被凍得瑟瑟發抖。
剛才傳入耳畔的李俊昌的笑聲,和昨晚震北王上官旭堯的燈火卻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過卻是比那粘稠的燈火流動的更急暢快,無拘無束。
在震北王上官旭堯還沒有成為震北王的時候,他也經常這么笑。他自己曾經生活的過得地方叫做鄉下,這著實是一個和奇怪的稱呼。畢竟大多數人都會把這樣的地方稱作故鄉,而鄉下,無形之中就帶了一種貶義。
上官旭堯離開“鄉下”的時候,并沒有他想象中的轟轟烈烈,只是一女人把她滿臉的淚水和因為哭泣所流出的鼻涕全都抹在了他的臉上。上官旭堯沒有哭,他始終都是在笑著。沒有笑聲的笑,往往要比快懷大笑更加透徹。而他就這般笑著,讓那淚水和鼻涕逐漸在他的臉上,凝固,干涸。
上官旭堯自始至終都不明白為什么那女人要哭,而那女人也不明白為什么他如此決絕的想要離開。
后來,過了很多年。
直到上官旭堯很少能笑得出來之后,他才體悟到了當時離別之際,那女人的眼淚與鼻涕的含義。
上官旭堯第一次沒有笑出聲來的時候,是他的腹部中了一劍。
至于當時是個什么光景,又為了什么原因,他已經不記得了。
中了一劍,就是中了一劍,他是個人,又不是神仙。孤身在外,磕磕碰碰,手上流血,都是難免的。只不過以前他在“鄉下”練劍的時候,那個把眼淚和鼻涕抹在他臉上的女人告訴他說,如果劍出的足夠快,那知道刺入對方皮肉之時都不會有任何聲音。但上官旭堯不但不贊成,反而極為抵觸。因為在他的印象中,劍只要出鞘就會傳來一陣“嗚嗚”的風聲。有人說,這聲音,是對一條即將逝去的生命的哀悼,但上官旭堯卻從中聽出了一股濃濃的渴望。
當劍鋒劃破血肉的時候,傷口中有鮮血滲出的時候,也不是悄然無聲的。
劍尖先是發出“啵”的一聲,劃破了皮,刺入了肉。緊接著又是“當啷”一聲清脆,鮮血便汩汩流出。這一聲清脆,像極了夏日里掛門廊上的風鈴碰撞所發出的聲音。
“鄉下”的晚風很柔和,尤其是在仲夏夜。伴著微微晚風,聽著頭頂鈴聲的清脆,攜帶著樹葉被微風吹動的沙沙聲,沙沙聲又撥動了清脆的風鈴聲,如此循環往復,上官旭堯可以呆呆的坐一整夜,直到晚風停滯也不肯離去。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第一次聽到劍刺破血肉以及鮮血流出的聲音是在他自己的身上,是從他最親密的朋友的劍上。
他的那位朋友,好像也并不想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