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春城正好走在腳下,幾個柜員遂閉了嘴,可還有人不服氣,梗著脖子嘟噥道:“師父,你未免太偏心!之前有個小盧也是業績不彰,半月便被你趕走,為何這勞什子顧植民就能干耗兩個月?”
有人愿意挑頭開口,眾人便齊聲聒噪起來。范春城正欲呵斥,恰逢樓上當值的門房喊有電話找,便匆忙趕上去,接起電話,只聽對方說姓魏,是紡織商會的主任。
“儂是范襄理?有位顧植民先生前些日子登門推銷國貨,可是你們先施的人?”
“正是。”范春城半喜半憂,生怕顧植民惹出事端。
“是這樣,我應允了顧植民,共聯絡十二家紗廠,女工們得知能用上先施百貨的化妝品,個個踴躍訂購,此次計買入六十二箱各類粉膏,具體清單已倩人②寄信過去,煩請儂及時查收。”
“啊……六十二箱是多少件貨?”范春城拿出一支自來水筆,他感覺自己聲音好多年也未曾這樣顫抖過。
“呀,箱件不是顧植民整理出來的嗎?待我看看數據……各類粉膏共一千三百〇二小件……是不是有些少了?”
“不少,不少,我們盡快操辦,一定讓辛苦勞作的女工們稱心如意。”
范春城放下電話,頭依舊有些眩暈。這是先施公司開業來最大的單筆訂單,范春城驚得嘴巴半晌才合攏,方要下樓吩咐門房去查信件,又一通電話將他喚上樓去,這次是教師工會的人……
“喂,先施公司范襄理嗎?方才話務員講,儂那廂占線,哎呀怎么這樣忙,生意都不做了嗎?”
范春城連聲道歉,只聽電話里說:“我是儂公司顧植民介紹來買國貨化妝品的人,聽說物美價廉,一齊訂貨還有更大折扣,對伐?”
先施公司被電話鈴聲吵得七葷八素的時候,顧植民剛從莘莊車站下車,聽袁煥俠講,這里有大中華、正泰幾家橡膠工廠,工人也頗多,他想上門碰碰運氣。前些日子他繞上海跑了整整一圈,但從未收到一筆訂單,想到前途未卜,他不免彷徨失落,滿心憂悒。
艷陽當頭,顧植民大清早坐車過來,腹中空空如也,又舍不得買飯,只好路邊買兩個野菜團子,邊啃邊拎著皮箱趕路。
天熱路遠,加上昨夜下了雨,整條路無一處干地立足,他只能單手把皮箱扶在肩上,踩在泥里前行。泥漿漚爛了皮鞋,汗水浸黃了衣衫,他狼狽不堪,如同逃荒的難民。
唯有嘴里野菜的清香,讓人不免憶起故鄉春日傳唱的歌謠,顧植民暫時把迷茫與煩惱拋在腦后,全然不知此時某處命運之輪已悄然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