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時,那書生才第一次抬起頭來,正視了尹天曠一眼,眼神卻十分復雜。
又一陣悶雷響起,似天與地的低吟。狂風撕扯著尹天曠白色的長袍。這一瞬間,他想起了那日狂風暴雨中,趕去漢王府去看廿廿。那日,風也似今日這般狂躁,雨,更是肆虐無邊,而他心中卻溢滿溫暖。如今呢?只有無邊的寒冷,甚至是連溫度都早已感覺不到的麻木。
伴著悶雷聲,那些安南士兵又舉著兵刃殺了過來。在尹天曠看來,他們便似木偶一般笨拙。折扇揮舞當中,那些人紛紛倒地。眾越南兵見勢頭不好,心中卻又十分不甘,于是撿起兵刃轉而向尹天曠身邊的小姑娘招呼。尹天曠見狀,一把將那小姑娘抱起。只覺那瘦小的姑娘輕飄飄的,直似一根羽毛一般。
尹天曠左手抱著那個小女孩兒,右手依舊揮舞著折扇。對方人多,他不愿戀戰,于是招招見血,不一會兒,那些越南兵倒地一片。
周圍那些看熱鬧的漢人平日里沒少受這些安南兵的欺侮,此時見尹天曠將對方收拾得狼狽不堪,不由十分解恨,都湊上前來往那些被打得不得起身的兵丁身上扔石子,口中罵著那些安南士兵曾經犯下的種種罪行,聲淚俱下。有的人更是圍到了尹天曠周圍,磕頭作揖,叩謝連連。尹天曠也不拒絕,也不回應,只是怔怔地望著遠方。而遠方除了滾滾的烏云和海浪一般在狂風中翻滾的樹林外,卻也毫無其他。
忽地,不知是誰突然喊了一聲“金面大俠!”緊接著,眾人都紛紛地跟著喊起來。那些貧苦人烏拉拉跪了一片,竟對著尹天曠頂禮膜拜起來。
尹天曠不愿在眾人面前拋頭露面,依然面無表情,不言一語,轉身欲走。忽地,只覺腳下的大地在微微震動。尹天曠以為遇上了地震,警惕地向四周望了望,只見遠處烏壓壓的一片,卻不是烏云。
“安南兵來了!”“是安南人!”“安南人又殺過來了,快跑啊!”……
這邊的漢人一時間都亂了起來,嘴里一邊亂哄哄地喊著,腳下一邊亂哄哄地跑著。只見那天邊的“烏云”越來越近,腳下大地的震動也越來越強烈。尹天曠極目望去,只見是烏壓壓一大群安南兵騎著大象正向這邊趕來。
看著這大隊的安南兵和慌亂的漢人,尹天曠不由微微皺起眉頭。他內心遁世已久,這幾日雖然經常看到一群群衣衫襤褸的流民,但卻也并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應該說他并不關心究竟發生了什么。
“自黎利叛變之后,這交趾的百姓復又陷入水火之中了。”尹天曠回過頭,說話的卻是那個一直面不改色、自斟自飲的書生。不知何時,那書生已經走到了尹天曠身邊。
“黎利”“交趾”,久不關心政事,這些詞在尹天曠聽來十分陌生,但他已然猜到大致情形了。那安南國臣服大明之后,經歷了胡氏篡國、領土紛爭等一系列爭端,一直都不甚太平,如今有人反叛倒也并不讓人意外。
“大家向南,往昌江城去!”忽地,只聽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竟然又是那個書生。別看他身材文弱,不想聲音卻十分洪亮。那書生說著,便帶領著這些百姓向南走去。“你斷后。”那書生這話卻是對著尹天曠說的,語氣不容反駁。尹天曠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眼神犀利又帶著幾分復雜。
只見那大隊的安南士兵越來越近,天上的悶雷也“轟隆隆”地越來越響。忽然,仿佛就在一個瞬間,黃豆大的雨點傾盆灑了下來。天地之間一片混沌,雨點打到棕櫚葉上的聲音似乎將其余一切聲音都遮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