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便搖頭起來,到底是小姑娘家的矯情又愛作,讓她自己在房里呆一陣就好了。
本大爺專治矯情人。
“姑姑說得極是,既然姑姑未受驚,我也放心了。”
蓉哥兒聳了聳肩,自己又不是某些婬蟲上腦的貓狗兒,實在沒心思同黛玉玩一人嬌嗔一人勸慰的戲碼。
同房門口的紫鵑打了照面轉身登了樓梯,路過二樓張望一眼,思忖下登了三樓。隨意尋了一個房間,自顧躺著歇息一陣養精蓄銳去了。
“他走了”
黛玉聽紫鵑說起,眼眶頓時紅了。兩道似蹙非蹙的眉兒稍動,垂著一雙一雙似睜非睜的眼兒,桃腮帶急,薄面含嗔。自語道“他身邊的紅顏多了,哪里還會惦記來我。又沒攔著他不讓進屋子,才說了兩句,他反當了真生氣了。”
紫鵑道“他臉上倒沒怒容,不是生氣的樣子。”
林黛玉哼道“他是有教養的,面上不顯怒容,心里還指不定怎么想。既不愿來,在樓上又何必招惹我。牽著手兒都不夠,還要往衾子里鉆。寶釵鳳姐兩個放蕩,豆蔻花心兒都能讓他進的,他是把我當她們一樣了。”
紫鵑急道“姑娘打哪學的這些污詞艷語,這讓老太太聽了可不得了。往后什么豆兒心兒類的字眼,還是莫要說的好。”
林黛玉眼睛瞄向床案的那本會真記,悶悶道“她們能作出的事兒,還不興人說”
黛玉自己聽了這話,只管出神。良久,方坐好床頭,再翻得這本曾原是茗煙討好寶玉用會真記的書皮包著西廂記內容的本子,后又被寶玉殷勤奉上到了她這里。
纖手玉指翻開前面的一頁,只見上面寫著
“夫主京師祿命終,子母孤孀途路窮。”
幽幽感慨,再往后瞧。只見頁末最后寫著
“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無語怨東風。”
一時,眉頭緊蹙。往日讀這里時,倒沒什么太多的雜想。偏偏這會兒看了這句,竟極合黛玉的心境。不免癡癡呆呆,嘴里細細嚼著花落水流紅,閑愁萬種幾個字的滋味。
原稍帶紅的眉眼兒,竟落下一幾滴淚珠子。
懷著愁緒,又翻一頁,細細讀下。
當讀得
鶯鶯引紅娘拈花枝上云紅娘,俺去佛殿上耍去來。末做見科呀正撞著五百年前風流業冤。
黛玉亦忍不住破涕為笑,更去想自己當初第一見蓉哥兒是因什么根源。既回憶一陣,急翻書頁往后看。
再見一句“則為你彩筆題詩,回文織錦;送得人臥枕著床,忘餐廢寢;折倒得鬢似愁潘,腰如病沈。恨已深,病已沉,昨夜個熱臉兒對面搶白,今日個冷句兒將人廝侵。”
黛玉斂笑發癡,心里的弦兒亂顫,忙將書翻至最后一冊。
只見著第一折第一句“自張生去京師,不覺半年,杳無音信。這些時神思不快,妝鏡懶抬,腰肢瘦損,茜裙寬褪,好煩惱人也呵”
黛玉猛然一愣,將剛剛看過一時都想起,湊聚在一處。仔細忖度,不覺心痛神馳,眼中落淚。
“真是煩惱人的。”
自言自語間,淚珠子已然串成了串。兩道分流而下,瞬間濕了衣裳。
“姑娘莫看了罷,大家虛構的故事,還能瞧出個眼淚來。神京的雨都被姑娘的眼睛搶先降完了。”
“不看了。”
黛玉將書放置一邊,側身睡下。心里卻還忍不住細品“昨夜個熱臉兒對面搶白,今日個冷句兒將人廝侵”。
她哪是瞧得張生和崔鶯鶯的故事落淚,分明是想著蓉哥兒如此待她,倒像極了書里薄情寡義的張生。
愈想愈憂。
突又聽了外面動靜,是有人過來。黛玉忙袖擦了淚,稍稍合上眼睛假寐。心里打定主意就算蓉哥兒這會兒來賠罪,自己也不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