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個國家的王。”景衍說,“你犯了死罪,但我打算給你一個機會。我會朝你射出三箭,如果三箭都沒有傷到你,你就自由了,之前的事既往不咎。如果有一支箭傷到你,你就任我處置。”
“陛下,您瘋了嗎?”沒等費爾南多回答,領主急忙叫道,“這個男人是頭野獸,怎么能放虎歸山?”
“閉嘴。”景衍語氣冰冷。費爾南多定定凝視著他,他的目光卻仿佛利箭射入湖水,激不起一絲波瀾。
“好。”他回答。
景衍豎起三根手指,費爾南多弓起身子,繃緊全身肌肉,在心里默念著,三、二……
一陣疾風掠過,揚起了地面的塵沙。景衍并不著急,閑閑伸手,侍衛立刻將一把弓遞到了手上。景衍拈起一支長箭搭在弓上,瞄準了費爾南多奔跑的背影。這把弓像富家子弟捕獵鳥雀的玩具,沒人會覺得這個羸弱的國王能構成威脅,甚至費爾南多都不相信景衍有本事傷到他。
一陣勁風尖嘯著撕裂長空,費爾南多心中一寒,抱頭就勢一滾,勉強避開這一箭。他回頭望去,箭身釘在了一株枯木上,大片大片的樹皮被箭上的勁氣震得盡數裂開,連樹干上都有明顯的裂痕。
景衍抬手,侍衛遞上第二支箭。他再度搭弓在弦,一星寒芒已指著費爾南多后心。
費爾南多不敢浪費時間,全力沖了出去。強勁的箭氣險些犁破他的頭皮,費爾南多沒有停下,只在羽箭襲來的瞬間矮身錯開,依舊朝前狂奔。景衍瞇著眼睛,所有人都望著男人在烈日下赤足奔跑的身影,仿佛神話里追趕太陽的巨人。他奔跑的身影像疾風,他的腳步令大地震顫,永遠在奔走,永遠在追逐,卻永遠夠不到那輪紅日。
那懸掛在空中,高高在上的太陽啊,為何如此吝嗇?本應平等普照眾生,為何他身上卻感覺不到一絲陽光的溫度?費爾南多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肺腑疼痛欲裂,即使張大嘴竭力呼吸,眼前仍然陣陣發黑。但他依然朝前奔跑著,想離太陽近一點,更近一點。直到汗如雨下,口渴難耐,直到疲倦得再也站不住,直到每一滴血被烈日蒸發殆盡!
棄其杖,化為鄧林。
費爾南多朝太陽伸出手,最后一箭卻無情的貫穿了他的肩胛,他發出可怕的悲聲,被利箭帶得翻滾了好幾圈,撞上了一塊巨石,箭上的倒刺帶著新鮮的血肉釘在石上,箭翎劇顫不已。骨裂肉穿,劇痛難當,費爾南多卻什么都感覺不到,他呆呆坐在那里,不敢相信現實。
烏云慢慢遮住了太陽,豆大的雨點打在費爾南多臉上。雨越下越大,他跪在地上,紅著眼睛發出野獸般的嚎叫。直到喊破了嗓子,熱血從喉頭滴落,沒入貧瘠的泥土里。
明明只差一點……只差一點了啊!
景衍策馬來到他身旁時,費爾南多已經發不出聲音了。時節是暮春,景衍卻披上了御寒的貂裘,侍衛在身后撐著傘,錦緞的靴子踏在泥水里。費爾南多木然抬起頭,細雨打濕了景衍的劉海。他彎起眼睛:“按照約定,這條野狗歸我了。”
他拍了拍手,就有人打開一個木匣,里面全是黃澄澄的金條。領主的眼睛都直了,忙不迭把匣子抱進懷里,樂得眉開眼笑:“只要陛下喜歡,人隨您處置。”
“把他帶走。”景衍翻身上馬,侍衛給費爾南多重新戴上了鐐銬。他赤著腳跌跌撞撞跟在馬后,追著景衍的侍衛隊,整整跑了一天一夜,腳掌磨得鮮血淋漓。鐵鏈絆住了腳步,不管跑了多久,他都夠不上只有一馬之隔的景衍。
簡直預示著之后的人生——他就像愚蠢而自不量力的夸父,即使無數次倒下,都不見高高在上的太陽回過一次頭。
急促的馬蹄聲令他從回憶中驚醒。費爾南多睜開眼睛,清涼的風從窗外吹來,帶著松脂的清香。這里是黑石城,圖蘭王的夏宮,不是骯臟的礦洞。距離景衍把他買回來,已經十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