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手足冰冷,灌下一杯釅釅的熱茶,虛弱地截斷她的話:“你眼花了,剛才,我們只是在庭里賞雪而已。”
“是……是……”靛兒低頭回道:“公主衣裳都被雪水浸濕了,奴婢讓人去拿一身新的換下。”
清歡茫然回顧四周,書桌上一幅未完的鐘馗嫁妹圖,雪白的錦紙上,紅艷的嫁衣已然描完,潑墨的髯須晃得眼生疼。
她捻起畫,把這一幅喜慶置于燈下,焰舌吞噬脆弱的錦紙,騰舞起絢爛的火光。
這偌大的屋子充滿了無邊的寒意,充滿了無望的未來。
夜里多夢。
清歡夢見九泉下的父皇慈祥的笑容和棺槨里冰冷的身體,美麗的母妃在凄涼的陵園孤苦度日,年幼的弟弟一人在皇宮無人照料。
清歡夢見自己坐在他肩頭攀折著枝頭的繁花,落他滿頭滿兜袖的花瓣如雨,又是安靜的幽蘭和皇后帶笑的聲音,一起在她腦海里組成急速的漩渦,拉扯著她向無邊的黑暗墜去。
清歡明知那是夢,焦聲喚自己清醒,夢中的自己卻不曾聽間,跌跌撞撞在黑暗中獨行。
胸口有痛,似是穿心而過的劍,如意的臉水波似的晃蕩在黢黑的虛空中,又碎成片片齏粉簌簌掉下,她只能眼睜睜任由漩渦逐步逼近,吞噬著自己的身心。
醒來渾身是汗,清歡緊緊攥著胸前的如意扣,掌心發麻,是如意扣壓下的痕印。
清歡摸到鏈子的機巧所在,又一次嘗試著解開它,接合處只有針孔大小的縫隙,到底要怎么解,才能嵌合機關,松開鏈子。
這塊如意扣絞著赤金的鏈子,乃是昆吾山底百煉成鋼的鋼水鍛造,多用來做國之至寶重器。
清歡身上這條,是前朝鍛造出唯一一條鎖重犯琵琶骨的刑具,鎖骨之人是前朝國師蕭笑蓮,二十年都被鎖在舊乾宮獄。
而今朝卻改頭換面,截了一段做成頸鏈掛在清歡脖頸間,除非解開其中機巧,否則無斷之法。玉碎它仍在,它在則玉全。
鎖住清歡的,并非是這塊如意玉,而是這根刑鏈。
清歡長長吁一口氣,睜著眼睛躺在帳間,直直看著手上的如意扣痕印,一個扭花卍字,四周綴以祥云圖案,手指上印著反面的一片密文,她湊近眼前,只模糊認出了一個字,那是梵文的佛。
清歡赤足從床上躍下,取了一方印泥,俯身摁上如意扣沾上朱砂,落在紙上,針尖般大小的字,她取過一片妝臺里的琉璃片,放大而觀,是一幅扭曲的,卻仍可辨認的陰文梵語讖言。
鑿山之心琢玉
刻以佛祖心印
伏愿天龍八部
護吾所愛
承此善業
獲福無量
掌燈人永世供養
原來如意扣的反面,是一方梵文印章。
舊俗有言,佛前點燈,照受業者前路,獲無量福喜,不墜幽冥,昔日相贈之玉,拳拳愛語,而今看來,卻是無比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