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輦輕晃,穩當停下,他們相隔不遠,又仿佛橫亙著千山萬水的迢遞。
玉色秀潔的手指撩起簾幕,熟悉的氣息綿延鋪展而來,清歡看見他溫柔的眉眼,唇角帶著輕弧,薄薄的唇輕吐:“公主回來了。”
清歡的視線從裙上的繁復花紋移開,凝眉看他。
身為一國公主,清歡養于匯四海奇珍的宮廷,過著世上最優渥的生活,得貞淑賢德嬤嬤的教導,有幾個學富五車的太傅,但她依然不夠聰明。
她從來沒有看懂過他,不管是卑躬屈膝還是高高在上,他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所有的一切和她有什么關系,清歡都不明白。
偶爾清歡能褪去傷痛坦然面對曾經的自己,她曾狂妄的愛過一個匪夷所思的男人,那時候她因無知而迷戀,因新奇而大膽,以為這種離經叛道就是無情皇家缺失的真心真意。
而今面對眼前這張臉,她終于能無波無瀾,像陌生人一樣望著他。
這身衣裳皮囊,是清歡不認識的。
如意朝她伸出手要迎她下輦,眼角眉梢柔情如水,輕聲道:“殿下累日勞頓乏勞,小人吩咐船上備下香湯膳食,請公主隨小人移步。”
清歡瞧他一眼,扶著靛兒的手從容下輦,頷首道:“有勞大人帶路。”
羽睫掩蓋沉靜黑眸,如意收回手,在晚風中淺淺一笑。
嶄新的船樓桂馨蘭飾,空氣帶著潮濕的水腥氣,欸乃山水伴著西沉落日蕩蕩漾漾,清歡的心沉沉浮浮,最終同夕陽一道沉入水面下。
新月如鉤,星星點點燭光漸次亮起,清歡松了釵鬟,任由宮人們靈巧的手指穿梭在發間,捧入蘭湯中輕輕濯洗。
漆黑長發漂浮在水面上,發油是清歡喜歡的辛夷花氣味,身邊是熟悉的陳設,這一切都提醒著她,回來了。
這種感覺并不美妙,心頭的焦慮時時騰越浮起,尚無一絲動靜的北宛讓清歡無比擔憂呼延旻醒來后的舉動,更擔憂禁內這一場突如其來的讓銘瑜登上帝位的變故。
答案或許很近,可清歡遲疑自己的揣測。
她只是打了個盹,再醒來時屋里已是一片寧靜,身后有人捧著雪白的發巾捂干濕漉的發。
她迷迷糊糊盯著飄忽的燭火,吩咐:“發尾有些亂了,去拿把剪子來。”
淡紫的袍袖頓下手中的動作,銀絲繡的白鶴在燈下折射出微光,潤玉似的側臉緩緩傾過,交錯的睫抬起,看著清歡:“公主醒了。”
清歡環顧空無一人的內室,慢慢收起肩膀端正身體,平靜道:“秉筆大人這是作甚?”
“奴才們不知手下輕重,怕擾了公主清夢,還是小人來伺候的好。”如意微微一笑,“一路兼程,委屈公主了。”
“都是平日里伺候慣的,本宮用的還算順手,就不勞大人尊駕了,請回吧。”清歡冷言,攏回厚重濕發,卻被他牢牢夾住一縷在指尖,似笑非笑,似語不語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