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之事?”
如意久久不語,神色晦暗不明,只是迎風注視著眼前之景。
清歡滿腹疑竇,徐徐問道:“你說過,你是博陵崔氏,此崔,可是那個五姓七家的崔?我們為何不去博陵,反而要來祁陵?”
“祁陵崔家啊……”如意的嘆息散在風中。
馬車沒有進祁陵城,沿著城外的一條官道緩緩行了許久,日暮時分終于在一處山坳見到一座搖搖欲墜的宗祠。
那斑駁古舊宗祠門牌立于茵茵荒草之中,鐫金大字已被蛛絲結得黯淡破敗,比人高的草叢中隨處可見粉碎如泥的塑像。
如意背著手,輕蔑地踢開腳下的一塊圓石,那石頭骨碌碌滾進草深處,掩埋在翠色之下。
清歡看得真切,那是一尊小彌勒佛的頭顱,模糊的臉上已是劃痕累累,卻依稀能看出那眉目栩栩如生的雕工。
這里,從腳下到宗祠的短短一段距離,居然堆積著難以計數的佛像碎片,在經年的風雨中塌成了泥山土堆,連綿著拔高了地勢。
這實在太過詭異,滿地殘留的陶土脫了金繪彩飾,顯露出一種猙獰的形態來,這不止像佛像的廢墟,更像斷體殘肢的煉獄。
“這是我家祭祠,荒蕪多年,如今盡成鼠兔之窟。”如意側首,臉色半明半暗的掩在暮色里,一雙黑漆漆的眼里滿是陰翳。
清歡已震驚得無法言語,如意卻有種詭異的平靜和漠然,仿佛對此殘景早已熟稔于心,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去。
“這都是遺棄的佛龕啊…….”清歡吶吶道。
“嗯。”如意輕飄飄回道:“今人尊道,這些不過都是以前的破玩意兒罷了。”
宗祠的門黏了層層蛛絲,門樞已然蠹得厲害,在他的推動下發出一聲悠長尖銳的吱嘎聲,半掩的門突然竄出一只灰溜溜的小獸,吱吱地迅速掩進草叢里。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蓬蒿之景,滿地狼藉的碎石朽木和灰蒙蒙的舊塵浮土。
如意腳尖踢著一樽破舊的燭臺撞在長檠柱上,清歡默默環視下四周,這不像祠堂,也不像家廟,倒像是一座佛堂的正殿。
抬袖抹開墻上的一塊厚灰,露出一小塊極其鮮艷的紅色,好像是一尊結跏跌坐的佛,拭去的那塊正是佛身下的蓮座,朱砂填的色彩歷久彌新,在灰暗的屋子里鮮艷得詭異。
“為什么都是佛啊……”清歡仰頭盯著那模糊的畫像,搖頭喃喃自語:“為什么……”
清歡知前朝尊佛,皇帝中十之七八皆尊國師,興修寺院、廣蓄僧侶,甚至于舍身入寺寄掛,因此前朝后宮皆供養舍利,王公士民瞻奉舍施,天下佛事極為鼎盛,寺院蘭若數不勝數。
宮中女眷為博圣寵,多愛出家為比丘尼,朝臣以論佛道法為才學,軍隊中甚至出現僧軍這樣的隊伍。
也因為廣占良田為寺、僧侶供養過度、賦稅過重等原因導致了后期的百姓叛亂。
自高祖建朝,佛法依舊久占民心,高祖不敢大肆滅佛,一直緩行抑佛揚道之法,借此逐步削弱佛教在朝野仕民中的影響,但這滿地亂象,還有沿路廢棄的佛龕,卻隱隱透著股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