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就聽陳相接著說道:“……前些年,許師拜別禽子,回楚國著書立言,創農家學派,招收弟子。當時正值滕國太子出使楚國,期間造訪儒家圣人孟子,詢問強國之法,孟子讓太子推行仁政,待滕太子回國后,滕國便嘗試變法,施行仁政。……許師聽聞,便帶諸弟子投奔滕國,傳揚農家之法,并教授滕國人如何辨土、審時,應天時而種,當時滕公與滕太子對許師極為敬重,奉為老師,我與我弟陳辛,便是在此時聽聞許師之名,慕名投奔,豈料……”
他頓了頓,克制著情緒說道:“豈聊有一日,孟子攜諸弟子游滕國,我恰巧遇到他,孟子便問我,滕國如何?我便……便……”
他看了一眼許行,師徒二人均有些尷尬。
“不方便說么?”李郃好奇說道。
許行用一口楚國口音搖頭道:“也并非不方便說……”
說罷,他朝弟子陳相點了點頭,于是陳相便忍著尷尬說道:“當時我便復述了許師的話,說滕君雖是賢明的君主,但并未掌握治國之道,賢人治國,當與百姓并耕同食……然后就遭到了孟子的駁斥。”
待等他將孟子駁斥他的話一五一十地說給在場眾人,除李郃與范鵠、范沮對視一眼,不好貿然開口以外,墨踐、墨行也是一臉的尷尬。
原因很簡單,因為‘君臣并耕同食’不僅僅是農家的主張,還是他墨家思想的主張,他墨家最初就主張‘君民同耕’,許行深受墨家思想影響,只是將這句主張換了層皮,假托神農氏之言,其本質上與墨家思想并無二致。
當然,當年墨子為了迎合各國君主,對墨家思想稍有刪改,其中就改了‘君臣并耕同食’,大抵就是從‘必須’、‘應當’的口吻改為了‘宜’,語氣緩和了許多,可惜即便如此,墨家思想還是沒有受到各國君主的采納——這也與墨子堅決不修改‘非攻’、‘尚賢’等原則核心思想有關。
一時間,酒席筵間的氣氛變得十分尷尬。
直到墨踐冷冷說道:“孟軻素有雄辯之名,可惜大多是夸夸其談,不落在實處。”
李郃輕笑一聲,也沒說什么。
事實上,這就是他將儒學排在他少梁諸國學中最末位的原因,畢竟當代的儒家學說,確實是十分空洞,沒有什么實際可行的理論依據,給他的印象就好像一群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書生在那高談闊論,談什么仁義、仁政,以及治國之法。
你問他如何施行仁政,他就告訴你善待百姓,重禮數、重孝道,根本沒實際點的強國之法。
再比如儒家提倡的重農——重農你倒是做些實際的事啊,不做,因為那是下等人做的事,他儒生是做官的,是所謂的勞心者,是要統治勞力者的。
若不是李郃不想因噎廢食,覺得儒家思想中還是有點可取之處,再加上也不想得罪天下的儒生,說實話他都不想在繼墨家、法家之后,將儒家也指定為國學之一。
他轉頭看向同樣面色尷尬的許行、陳相師徒二人,輕笑說道:“正如鉅子所言,儒家雖夸夸其談,不落在實處,但孟子這一番話,還是講得十分有道理的。前些年我就與鉅子談過,我說,人無貴賤,但有智慧高低之分,不可一概而論,強求公平、公正。……就拿墨造局的諸墨者來說,我少梁這三年的迅猛發展,離不開諸墨者的貢獻,這三年來,營部的墨者發明了防水的水泥,率眾于涺水、芝水上游修筑了水壩,從根本上大大降低了我少梁出現洪澇災難的可能,造福了如今我少梁三十幾萬國民,這些墨者的貢獻,豈不比種三年地要大得多?……再比如造部的墨者,他們在近兩年里打造了兩萬于把強弩,增強了我少梁軍隊的實力,令秦、魏兩國從此不敢輕視我少梁,這豈不比種兩年地的貢獻要大得多?……許先生率諸弟子來投奔我少梁,我李郃代表少梁歡迎諸位,但恕我直言,貴學派的一些思想、主張,在下不能認同。……當然,在下也并非全盤否決貴學派的主張,你我可以求同存異,一點一點地展開詳細的辯論。這些年,我就時常與鉅子,與諸位墨者一同辯論,有益的就留下,危害的就祛除……”
他轉頭看向墨踐與墨行,二人微笑著朝許行點了點頭。
不得不說,正是因為這種辯論,才導致他梁墨逐漸出現了變化,因而不被曾經的墨家主流宋墨所認可,但包括墨踐在內,大部分的梁墨派弟子都不認為是他們錯了,反而認為是宋墨太過于保守——幾十年前墨子時期的墨家思想,怎么可能一成不變在幾十年后的年代所流通呢?他梁墨才是當代最先進的墨家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