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三眼銃,我用兩個火槍番兵跟你步射,你沖過來,我用貴族騎兵跟你對沖,你退回去我絕對不追。
但這種方法也就無非是穩住外線的權宜之策,全靠巴桑知道明軍的主要攻略方向是河谷,不會在山里跟他調集重兵對決,否則塘騎得到支援,他依然別無他法。
直到莊浪衛城燃起烽火,巴桑一直懸著的心才終于放下,留麾下一把總守城,率領西番營向連城東北方向的山口傾巢而出。
當天夜里他們舉火穿過通遠抵達西大通河東五十里的臨坪,五千番兵將占據臨坪的番民寨子圍了,好在他們人多勢眾,寨中僅有六百余口百姓,壯丁不足二百,沒有抵抗的念頭。
巴桑便分兵五百將寨中男女老少統統押往河湟,請河湟五鎮的鄉兵看管,待戰后再說招降的事。
而后主力在臨坪歇息了兩個時辰,隨后鼙鼓梆鈴再起,直至次日清晨抵達莊浪衛城西北八里地的青嶺山口。
在日出前淡藍色的微光下,莊浪衛城還沒被攻破,只是模樣狼狽得很。
徹夜未眠的井小六瞪著發紅眼睛站在城頭,胸口布面甲上扎著兩支折斷的箭頭,鐵笠盔換成了不知從哪撿來的缽胄,盔槍還被砍斷了。
城墻兩側到處是躺得橫七豎八的傷兵,北邊兩座馬面墻都被燒得烏黑,被焚毀的城門樓冒著青煙,十幾個還能行動的軍士正把攻城軍隊的尸首堆放在木板小車上,運到被轟出缺口的城垛兩側。
到處是煙熏火燎與熬金汁的刺鼻氣味。
井小六拽著木板小車,車上稻兄胸口中了一炮,被打出個大窟窿,但依然保持飽滿的精神狀態,頂盔摜甲高舉火把,為守城軍士照出一片光亮。
他的目光越過熬著金汁尿水的大鍋,看向靠著城垛休息的部下。
就在一天之前,他們還是無憂無慮的東鄉民壯,與鄰家兄長和親戚叔伯一同搶收過莊浪衛旗軍的田地、靠威脅恐嚇拿下過好幾座墩臺,甚至跟著元帥府的蒙古虜騎一同搶下這座莊浪河流域最雄偉的大城。
當敵軍壓境,小口徑火炮在他們頭頂打出漫天鵝卵,人們被嚇尿褲子、驚恐叫喊、哭爹喊娘,甚至瘋狂地想沖開城門逃跑。
但是在短短的八個時辰里,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鄰家小弟在戰斗中瘋了般地想要逃跑,躍下三丈城墻摔斷了腿,被瘋狂的明軍割去首級。
勇敢的鄰家兄長在滔天怒火中用佛朗機炮連放七炮,一聲巨響里燒紅的炮膛炸開粉身碎骨。
同姓總是喝得醉醺醺的大叔身為百總,上一刻還在給后生們傳授在戰場活下來的經驗,下一刻就被一支流矢釘穿氣管。
更別說那些硝煙散開就已經躺在地下的尸首,人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死的。
懦弱的人死了,勇敢的人也死了,沒經驗的新兵死了,有經驗的軍官也死了。
在城墻地磚縫隙凝出暗紅血跡的安靜尸首不再令人恐懼,煮沸金汁的惡臭氣味也不再令人難以忍受,
活下來的人在驚恐的廝殺叫喊中壞了嗓子,再沒有任何交談的,只是跟幸運兒攥著兵器背靠背躺在一起,或是在沉默中磨礪手中刀槍,準備迎接下一次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