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六日下午。
自幼生于行伍,十七歲襲職至今戎馬九載的黑承印,在高臺城頭度過了前半生最快意的一百八十秒。
在那一百八十秒里,黑承印像沒帶腦子一樣,仰仗堅甲在城墻與馬道之間左沖右突,直逼洶涌而上的明軍,手持刀斧見人就砍,為攻城軍隊攀上城墻搶得先機。
黑承印的腦子已經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不夠用了,什么聲音也聽不見,什么場面也看不見,就算眼前站著一排人,他也只能看見自己盯著的人,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因為這其實是他襲職九載以來,訓練之外第一次真刀真槍的搏殺。
在登城的一百八十秒之后,誰也不知道黑承印在哪兒了。
率先登城不足六人的小隊,僅僅支撐片刻就被馬道、步道洶涌而上的十倍明軍吞沒,但他們的行為不是為了送死或耍帥,這本身是一套經過嚴格訓練的戰術動作。
這種頂梯登城的戰術目的,是在長梯攀城的第一時間確保城墻上有自己人,代替的是鉤子,確保長梯不會被守軍圓木撞翻、攀梯登城的士兵不會腦袋還沒露出來,手就被守軍剁掉。
因為長梯不是云梯,云梯下面有車、有伸展而開的副梯,副梯頂部還有勾住垛口的鐵鉤,所以云梯不怕推,怕的是火油和金汁。
而簡陋的長梯,本身作為戰術兵器,類似于正兵之外的奇兵,存在的目的是攻城時增加蟻附面積,本身使用環境是云梯上的部隊已經登城,在調動守軍兵力后,在空虛處架設云梯攀附登城,以更多軍隊打開局面。
但眼下肅州軍在第一次攻城時損失了大量攻城軍械,筒梯、云梯、臨車皆為火油所毀,只能以這種方式確保先有幾個人跟著長梯登上城頭,以防梯子被推倒。
換句話說,黑承印等幾名甲士,在選擇執行登城命令時,就已經意識到自己是沒有戰術兵器時的人形戰術兵器,干的就是以熱血換時間的活兒。
丁國棟是真發狠了,被梯子推到城上的六個人,是一名把總和五名百總,因為明軍條例,長官死了部下軍官戰后都得被斬首,環環相扣。
黑承印死了,這五個百總活著也得斬首,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在城上生死相托。
只不過黑承印這六個人被潮水般的明軍淹沒時,戰場上已經沒人想找他們了,因為他們爭取到的時間,已經足夠讓他們的部下攀爬長梯登上城頭。
就在第一面隊旗被扎在高臺城上的同時,城下的千總米剌印動了。
他沒有在原本準備登城的東南角發起進攻,而是帶領穿濕衣裳的士兵帶長梯在城下狂奔,直沖南門城門樓外正在燃燒的臨車沖去。
在城墻守軍注意力還集中在丁國棟的登城部隊身上時,米剌印已經在城下留守八百人,親率一個百人隊冒火沖上臨車,躍至城頭整隊。
最黑的是米剌印的兵其實一直把拔掉的盔纓藏著,就等著跟丁國棟一塊反正呢,結果到這會兒丁國棟非但不反正,攻起城來還分外起勁。
米剌印也沒啥心理負擔,讓跟隨自己攀城的百人隊把盔纓都扎上,攀城就沖進了城門樓。
被千斤炮轟出七斤炮彈打了二百多發的城門樓早就千瘡百孔,躲在里頭的甘州軍炮兵正聚精會神地盯著丁國棟的登城軍隊。
他們正打算想辦法干他一炮,就見一幫裝備很好的友軍火急火燎跑過來。
正納悶兒呢,誰知道米剌印第一個起手拔刀就砍,后面原本對同室操戈不情不愿的士兵也沒別的辦法,只能一擁而上見人就殺。
轉瞬之間,城門樓就被米剌印占領,南門甕城外的吊橋轟然砸落,甕城外側城門的千斤鐵閘也被吊起,一股股等在城門外的肅州兵抬著長梯魚貫而入。
米剌印是舊肅州營兵,跟衛軍不是系統,平時駐扎在軍寨,也沒有城池讓他練過頂兵上城的戰術動作,因此他沒有冒險強上,而是選擇在甕城里架云梯。
留守城外八百軍士立即自甕城內城墻四面攀城,甚至趕不上云梯的軍士就以斧頭劈砍卡在磚縫里,構成柄梯踩踏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