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繼續說道:“陛下可知王莽其人?”
朱祁鈺也猜到了于謙會有一問,他不假思索的說道:“王莽始起外戚,受更始帝禪,繼皇帝位,為新朝皇帝。”
“他托古改制,更天下田為王田,奴婢改為私屬,設置鹽、鐵、酒、錢專營,山林川澤皆為王業。”
于謙眉頭緊皺的說道:“陛下盡然知曉啊。”
“史書有言,其篡漢滔天,行驕夏癸,虐烈商辛。偽稽黃、虞,繆稱典文,眾怨神怒,惡復誅臻,百王之極,究其奸昏。”
夏癸,就是夏朝末代君主暴君桀,商辛,就是商朝末代君主商紂王,因為號帝辛,而被人叫做商辛。
這段意思大概是說,賊臣王莽,篡奪漢位罪惡滔天,行事驕縱如夏桀,暴虐與商紂無異。
卻詭字稱恢復黃帝、舜時的古制,妄稱之為經典文章,激起民眾怨恨蒼天震怒,罪大惡極必遭誅殺。
百王之中,最為奸佞昏聵者。
朱祁鈺知道于謙雖然在論史,但卻句句都在勸諫。
于謙在提醒朱祁鈺他這個皇位是怎么來的,確切的說也是篡來的。
原來的皇帝畢竟還活著呢,雖然在敵營之中。
如果這么大刀闊斧的改革,一定會激怒無數人,最后變成王莽一樣的人物,人人得而誅之,最后史書還有留下污名。
朱祁鈺面色漲紅,但還是用力的呼吸了幾下,平靜了下來,問道:“于老師父,以為此策不妥?”
于謙長揖在地,郎聲的說道:“臣,并不覺陛下之策不妥。臣只是想說,陛下莫要操之過急。”
“咳咳。”
“未慮勝,先慮敗,方能百戰不殆,陛下,此事事關重大,若是此策不成,又該如何收場呢?”
于謙害怕京城那些個縉紳、富商、巨賈、明公,逼逼賴賴嗎?
他敢在大明皇帝北狩的時候,另立新君、公然喊出社稷為重君為輕的口號,自然是不怕閑言碎語的。
京師之戰一役過后,京城二十二萬京營,皆為其麾下之軍士。
說句不好聽的,眼下,若是于謙想當曹操,只需要效仿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就是,緩緩圖之便是。
輔國?乃攝也!
做到攝政,也不在話下。
就連徐有貞這個明面上的政敵,帶著都察院和給事中們,連章彈劾,有用嗎?
沒有任何用。
于謙現在是公德無垢,私德無虧,比王莽受禪之前,還要王莽!
但,此時于謙依舊是在輔國,而非攝國。
他知道朱祁鈺的想法是極好的,但是操之過急,恐有大患,甚至可能動搖大明之國本,導致大明動蕩不安。
于謙長揖在地良久,才鄭重的說道:“陛下之敕喻,臣收好了,陛下要做什么,臣清楚了。”
“還是就讓臣來做吧。”
“若是釀成大難,介時陛下將臣推至午門外斬首示眾,便是。”
清君側,又一種游戲規則。
天怒人怨的時候,將奸臣砍了,就可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比如但年削藩的晁錯,不就是被推了出去砍了腦袋?
“朕不是這個意思。”朱祁鈺搖頭說道。
他就是找于謙商議朝政,他并不完全確定自己的政策是否適用于大明,尤其是一些后世借鑒來的經驗,他才找來于謙商議。
他完全沒有讓于謙當白手套的意思,一人做事一人當,他準備這么做,并沒有打算讓于謙成為自己的替罪羊。
“臣也不是這個意思。”于謙朗聲說道。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于謙俯首說道:“陛下,此策若成,則天下頹勢盡可盡褪,臣會用盡全力,做成此事。”
“若真得是無法推行,那還有陛下出面,撥亂反正,扭轉亂象歸正道。”
于謙的意思是,讓陛下做最后的政治托底,防止事情惡化到不可想象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