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方氏族人和解氏族人,那自然是互相瞧不上,只不過是寧海方氏,還未被寬宥,解家卻被寬宥了,這見面更是尷尬了。
貝琳喝了口茶,繼續聽他們掰扯。
解禎期振聲說道:“奸臣蒙蔽圣聽,陛下仁愛,德被億兆,是那松江市舶司提舉兩淮巡撫李賓言和兩江巡撫李賢二人,欺君妄上,專權而怙寵,蠹財害民,壞法而敗國,奢侈過制,毫無恭順之心!”
貝琳眉頭直跳,無論用哪個詞都好,非要用仁愛,陛下自己都知道自己殺性重,這解禎期居然給陛下臉上貼金,說陛下仁愛。
“對,沒錯!”中州端社、松江幾社、萊陽邑社,浙東超社等社的筆正紛紛應和。
中州端社孔誠毅站起來大聲的說道:“我們已經聯名上書,江南一千三百余名士子的萬言書已經送去京師!只待陛下御覽,必能還這濁世朗朗乾坤!”
貝琳嘴角抖動了兩下,低聲問道:“若是陛下相信李賓言李賢,而不相信我等肺腑之言,若是愈激愈殺,愈殺愈激,陛下大開殺戒,敢當如何?”
“怎么可能?法不責眾耳。”解禎期立刻高聲說道:“如果陛下要殺,朝中的明公自然會勸諫陛下仁恕之道。”
貝琳雖然在欽天監只是個小官,但是跟著李賓言查漏補缺,多少知道點朝堂的事兒。
勸仁恕之道的陳循大學士,現在去修寰宇通志了,另外一個勸仁恕之道的于謙于少保,反而被陛下說服了。
貝琳看著茶杯,有些嘆息的說道:“諸位若是忘記了順天府京師太廟稽戾王的頭顱,是不是不該忘記應天府天地壇腳下,三位親王頭顱啊?”
此言一出,寒風裹著窗外的大雨呼嘯而過,整個寒草堂內,一片寂靜。
陛下這個殺性之重,貝琳已經用最簡單的詞匯,描述了陛下的暴戾,讓他們都小心點。
孔誠毅搖頭說道:“我們是公車詣闕,上書鳴冤,怎么會招致殺身之禍呢?”
“再說了,陛下要是殺性那么重,不就成了太祖太宗皇帝了嗎?陛下他…不會的。”
孔誠毅越說越不自信,當今陛下的那個性子,其實在場的這些人,多少都是了解一些的。
貝琳坐直了身子,帶著尷尬而禮貌的笑容,低聲說道:“所以啊,陛下承列祖列宗之遺志繼位。”
貝琳今天來的目的,就是秉持著不教而誅是為虐,替朝廷,替陛下教諭,將這么做的后果,明明白白的講清楚。
他選擇偽裝成方家人的目的,就是希望用方孝孺的案子提醒他們,不要心存僥幸,更不要抱著什么法不責眾的想法。
想想藍玉案,再想想陛下在江南諸案。
正如他們寫的那本萬言書一樣,為何只口不提被捕的原因?
給大明軍需肉食摻變質食物,大明軍士未曾死于敵手,卻死在了身后的匕首之間,這是要送解刳院的。
“明明德到至精至一,然亦未嘗離卻事物,至善亦須有從事物上求者。”貝琳嘆了口氣。
他讀書少,但是任何事情脫離現實,只空談什么仁義,空談所謂善舉,這站不住腳,如何談?
解禎期、孔誠毅等人都默默不做聲,任由風雨敲打窗欄。
貝琳這話說的是很符合他的身份,他現在是寧海方氏族人,在老朱家的王朝里,談論法不責眾,本身就是個偽命題。
他不再說話,在他看來,他的第一個目的,教諭已經達成了。
解禎期立刻高聲說道:“我與朝中明公吏部天官冢宰素有舊情,抑庵公必然會主持公義!李賓言等人乃是酷吏,誣告!天底下總是有公義在的!”
抑庵公指的是吏部尚書王直,在于謙之前,乃是北衙文官之首,和解禎期的確是有點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