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落一把抓著我的手腕,我倆一路跑到事故地點附近才停下。就在十字路口旁,里面擠滿了人,我們兩個小孩只能遠遠站在路邊,她指著遠處停靠的一輛轎車:“木子,你爹就被他撞死的。”
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男子在車旁來回踱步,手里的大哥大似乎很忙碌,嘴里咬著的煙一上一下地擺動。我的聽覺在這一刻仿佛變得很弱,弱到逐漸聽不到任何聲音,整個世界只有嗡嗡的聲音在耳畔盤旋,占據了整個腦海。
早秋的風打在臉上,不知是冷是熱,我怵立在原地,癡癡地望著人群,直到望見英子和她幾個姐妹從另一個方向過去,鉆進了人群,我的聽覺才慢慢恢復。
一陣凄慘的嚎啕聲傳來,直接刺穿我的耳膜,黎落在一旁嘀咕:“你娘哭了,我們怎么辦?”即使是這一刻,我依舊不相信人群里死的人就是他,帶著僅存的一絲幻想掉頭往家跑去。聽見黎落在身后喊了我幾聲,也沒有跟來。
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我不信我的爹爹就這么死了,死都不信。
家里的門半開著,麻將牌在桌上雜亂無章的擺放,頭頂上風扇吱吱呀呀地盤旋著,攪和沉悶的空氣,我把自己關進臥室,翻起作業。明明是最簡單的幾道數學題,我硬是解了半個多小時還沒有頭緒,似乎還在想著今晚他什么時候能下班回來,會不會那個時候我又睡著了。
窗外的天逐漸黑下來,不知哪位著名的畫家為天空劃了一道神來之筆,我不懂藝術,不知是深藍還是深灰或是黑,反正這筆鋒一定很粗,把我眼前的天全部涂了色。
我想到他曾說等冬天帶我去堆雪人,堆一個比我還要高的雪人,我記得他說話時的樣子,我也記得他從來不會騙人,尤其是在我今年生日,他說會給我份驚喜。帶著這份臆想,我繼續伏案做功課。家里沒有個大人,晚飯到現在沒有著落,我偷摸看了眼客廳,麻將桌一個人都沒,四張椅子孤零零的靠在四邊。
門開了,安靜的客廳傳來急促的高跟鞋聲,緊接著就推開了我的門。英子通紅著眼,蓬松雜亂的頭發看上去像老了十歲般,淺色的衣服在昏暗的燈光下把身材顯得格外臃腫。本以為她會走來告訴我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她卻很快走來,一把擰住我的耳朵,硬是把我從椅子上拽起。
耳朵像是被刀割過一樣,火燒般疼痛,痛到我大喊,她才松手。
“疼!”我嚷嚷著。
“死丫頭你還知道疼!”她一個巴掌甩到我臉上,甩得我向后趔趄了幾步,差點摔在床上,“你爹死了,你可知道?”
我捂著臉,沒有說話,左半邊臉漲得發麻,耳朵也疼得沒有了知覺。她掐著我的手腕,拉著我就往外跑。
“死東西,你爹死了,你跟沒事人一樣,要不是黎落跟我講看到你,死東西我都找不到你在哪。”
我被她一路掐到醫院太平間才松開,里面的氣味讓人惡心到想吐,一盞巨大的白熾燈懸在頭頂,冰涼的鐵板上躺著一個人,一張白布將他從頭遮到腳,輕飄飄地伏在上面。穿著制服的醫生面部很是沉重,站在那像一尊雕像,看著我們娘倆,嘴里小聲念叨:“節哀節哀。”
后腦勺又像是挨了一記,她揪著我的耳朵將我整個身體拉倒在地:“死丫頭還站在這,你還不給你爹跪下。”我被她強勁的力拉跪倒在他面前。
她跟著哇的一聲趴在鐵板旁,嚎啕大哭起來,狹小的房間很快充滿了她的哀嚎。我看著眼前的白布,白布下他臉龐輪廓若隱若現,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件沒有生命體征的物品一樣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