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這里也有幸存者日報了?”
他胡亂的翻了一下,卻發現這里和薯條港的報紙完全不同,主要講金加侖港的新鮮事兒,以及刊載一些當地人投稿的文學作品。
“最近才有的,聽說是幾個月族人和鼠族人辦的,我也不是很懂,不過上面寫的東西還不錯,”從曙光城來的教師喝了杯咖啡,隨口說道,“我是拿回來給學生們識字用的,掃盲的效果比曙光城的課本好一點。最近幾個學校正在提議搞金加倫港自己的課本,讓我們從幸存者日報上選些文章放到課本里,我就把最近幾期都收集了起來。”
蘇尼的臉上浮起感興趣的表情。
“能借我瞧瞧嗎?”
“隨便,”那曙光城教師聳了聳肩,笑著說道,“別弄丟就行了。”
“謝了。”
反正距離下節課還有些時間,蘇尼便懷著好奇翻開了借來的報紙,然后很快便被打頭的標題吸引了注意。
《紅土》
作者是鼠先生。
這是講紅土的起源嗎?
他起初是如此以為,卻發現事情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簡單。
“……很早之前,我就想給羅威爾將軍立傳了。”
“那年冰天雪地,日月無光,而他立下了不世之功,為他的子孫后代找到了一條活下去的捷徑——吃土就能活著。而諷刺的是,立下蓋世功勞的他卻未能善終,被一群愚昧的人們埋進了土里,甚至還吐上了幾口唾沫……亦如那為眾人抱薪卻葬于風雪的殉道者。”
“起初我認為是那些人不夠聰明,直到后來我接觸了一些‘揮鏟人’的后人,驚覺那些家伙祖上竟然是偉大時代的學者、專家、工程師、甚至還有原本支持羅威爾將軍的士兵。這些人可不愚蠢,從智力的角度解釋顯然是行不通的,嘲笑他們反倒顯得我自作聰明和蠢笨。那只有唯一的解釋……他們都不約而同的瘋掉了,埋葬了唯一正常的羅威爾大人。”
“我無法理解為什么那么多人都瘋了,要去害一個呵護、疼愛甚至拯救了他們的人,只因為他獨斷專橫了些……直到后來我認識了l,一個生活在白象城的鼠族人小伙。”
“他穿著破舊的衣裳,那甚至不能稱之為衣裳,只能說是遮體的破布。他的頭上有一塊疤,據說是在農場做短工時被巡場熘達的小少爺扔的煙頭燙的。那本是值得憤怒的,然而每說起那光榮的時刻,他卻頗有些自豪,逢人便夸耀那塊傷疤是貴人開光點化,下輩子他準能投胎到貴人家里。也幸虧旁人也覺得這話聽起來大逆不道,沒敢把話傳到小少爺耳朵里,否則小少爺指定把他腦袋活割下來,讓他紅土都進不了。”
“我見他的第一面是在主人家的農場,見他正說道著小少爺如何如何聰慧,如何如何像老爺的種,卻不想沒討到好處,反而討來下仆們一頓毒打。我聽他也是鼠族人,見那頭破血流的模樣實在凄慘,便想上去評評理,卻被旁人攔住,一番攀談才知道l何許人。”
“我恨其不爭,但又想靠老爺賞識才有口飯吃的自己確實沒有資格指責他,我何嘗沒有夸贊過小少爺呢?久而久之我竟安慰起自己,隨后又忘了這事。直到白象城發生了一場大桉,說月族人又謀反了,鬧得全城惶惶,要再抓一些月族人。我又安慰著,這與鼠族人無關,更與主人家的家仆無關,卻不想我竟在刑場上見了他。”
“命運何其的相似,種下紅土的人和吃紅土的人都被埋在了紅土里。故而在謳歌羅威爾將軍的偉大之前,我想用l的故事做‘序’,那同樣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蘇尼起初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才翻開了報紙,卻沒想到一眼便看得癡迷,一時間竟是忘了時間,直到上課鈴聲響起才渾然驚厥。
“好家伙。”
這是……他們自己寫出來的東西嗎?
前文雖然枯燥無味,但越是往下看去,越看見了那皮下的鮮血淋漓,和幽靈一般無聲的哭嚎。
蘇尼嘴里輕聲念著,只感覺滾滾驚雷回蕩在耳旁,猶如振聾發聵的吶喊。
他不是婆羅行省的幸存者,但依然能從那字里行間聽到那聲呼喊——這兒的人們吃的哪里是土,分明是一代又一代被埋在土里的人!
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緊緊攥著手中的報紙搶出了門外。
他的神情激動,精神抖擻,腳步如風,甚至沒帶那本從不離手的教桉……因為現在的他根本不需要那玩意兒。
身為教師的職責告訴他,必須把這些文字念給那些孩子們。
他們坐在那里捧著書本不應該是為了一張船票,更不該是為了薯條港許諾的工作簽證,或者去廢土上找個亂七八糟的地方把自己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