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兩片的落下,雪花落在地上沒有什么聲響。窗外的雪將歇,屋內的燭火還在長明。戰報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名,子盧甚至有些埋怨起夜太長。
明日一早,不知道雪是不是還會下,但是東祁軍進攻的號角肯定會響,密密麻麻的敵軍會蜂擁著向這座城池涌上來。守城的,攻城的,那些叫喳喳的士卒,他們的鮮血濺到人臉上那么滾燙,史書上卻只會化作一個數字的一小部分,名字都留不下來。
夜漫漫難寐,這些戰報上的傷損看了又看,怎么比那詩書還要難翻。子盧他不明白,短短的篇幅怎么就寫完了柳定城的戰役,城中的傷亡又是怎么就變成了一句短短的:“亡萬余人,城中無幸存者。”
原來文字可以那么淡薄。
該怎么做,思慮了多少番,子盧他還是拿不定心中的思緒,他多想在問問先生該怎么辦。手里握著那把君子劍,子盧緊了緊手心,他下定了決心。
拿起劍,他就這么披著夜色出了門,在雪地里深一腳淺一腳的趕往宮城,他有幾句話要去勸一勸國君。
門大開,風就往里灌。大殿上的高座上侯爵周師歷還不是一夜不能眠,他有預感,大司馬子盧會在今夜來找自己,沒有緣由,只是單憑感覺,或者說內心里他其實希望子盧會來找自己。
一聲聲通報過后,子盧的獨臂握著君子劍走進了大殿里。
行禮寒暄過后,子盧開口問殿上那人:“陛下,臣明日意欲率領城中守軍出戰。”
一句話,臣子說出來,國君聽懂了。
臣子盯著國君,國君望著臣子。他在等他下面的話,他在觀察他的態度。
“柳定城是我長衫國的氣節和驕傲,但是他也是我們國度的傷痕和慘案。”
“陛下,敢問陛下是希望天奉成為史書上一個篇幅短小的故事,還是一座人人安心過日子的亡國城池。”
子盧盯著國君,他此刻不再顧及其他,只想等到高位上的那位一個回答。
“孤,真的有的選嗎?”
周師歷望著子盧,他知道他今日來了就沒有真的給他選擇的機會,如果他真的肯給他選擇,那么他就不會來,不會攜劍來到這大殿前。
“六百年前靈主封我周氏先祖為長衫國國君,轄十八城池,六縣。”
“百年前,靈主勢弱,群國皆有心思。我長衫鄰近東祁、巍央、朝澤和南渚。四國環繞,有心護國,無力回天。”
“先王在世時,東祁要求我長衫割一縣五城換玉石一塊,不過是塊路邊隨手撿來的玉石,東祁使臣就能在我長衫宮廷大殿開價一縣五城,而我長衫君臣上下還要陪笑不已。”
“子盧先生,先王去世時拉著孤的手,他看著孤,眼神里滿是期許,他想等我一句欺騙一句虛假承諾,可孤不敢啊,孤不敢啊”
“孤何嘗不能知道先王想要聽一句什么,他不過時彌留之際希望他的兒子能夠立下收回那一縣五城的誓言,虛假的也好,做不到也好,他都不會怪孤,他只想知道孤有這個念頭。”
“孤就這么看著他死不瞑目,孤都不敢開這個口。”
“子盧先生,是孤無能啊,孤無能啊。”
周師歷越說情緒越激動,到后面幾乎時哭著在喊叫著,子盧不知道他心中到底有多懊惱,懊惱自己的無能,懊惱這個國度為什么這么弱小,懊惱這個世道為什么這么殘忍,也許根本沒有人能夠知道。
“陛下,這不是您的錯。”
“長衫境內治安太平,百姓安居,您做的已經很好了。”
子盧緊了緊手中的劍,他并不是在說什么謊話寬慰這位即將王國的君主,事實上正是因為這位君主的優秀才讓東祁下定了決心要消滅掉這個小國度。
“長衫亡國已是定局,孤已經對不起長衫的先王,對不起孤的列祖列宗,孤......不能再對不起長衫的天奉百姓了。”
“柳定的戰報孤也閱過了,其實孤不值得,長衫也不值得,是孤和長衫不值得他們這么做。”
“明日天明之后,孤自會開城納降,親自跪在他東祁將領的馬前磕頭稱臣。”
“只是子盧先生,既然您都攜劍來勸孤了,又何必明日出城送死呢,這樣有意義嗎?”
周師歷整個人好像垮了下去,似乎做出了抉擇以后他失去了所有力氣。
“陛下,柳定城的百姓不是為了您,也不是為了長衫才死守的,他們是為了自己,他們是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不做亡國奴的節氣才選擇了死守的。”
“臣......不是臣選擇了去送死,而是臣不得不死。”
先生教導過子盧,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去爭一個有沒有意義就可以的,當你在那里,你就有必須要去做的理由。
“子盧,在其位,謀其政。你懂嗎?”
先生啊,弟子也許當日不懂,但現在應該是懂了那么一點點的。
“是嗎?不得不死嗎?”
“有勞先生了。”
“臣......退了。”
子盧深深的看了一眼周師歷,這一次他看的很久,他知道這位其實是一位明君,只是時勢如此,萬般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