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有那么一處地方能適合我住著,最好是在不太有人跡的雪山,山頂有個大大的坑,我往里面倒滿水,輕放上一葉小舟,剛好能容一個人,沒有四季,沒有白天黑夜,永遠看不見天空,因為湖上騰起的水霧會模糊一切,在湖頂放上一只鳥不停地盤旋,還是多放幾只吧,我怕它們孤單。湖里不用養魚——因為根本養不活。我要把我腦里的思考傾到在湖里,一輛破舊的越野沉入了水底,一棟小樓冒出了幾個水泡,也進了水底;亦或是一座大山、一片海灘,一頭泛著藍藍熒光的鯨魚,一座城市,一顆星球;也可以是一些小的物件,一串手鏈,一副眼鏡,兩只蟋蟀,一盒卡帶,會說話的獅子,能哭泣的石頭……我要把它們統統丟在湖里,因為我的腦海里總會有新的事物產生,再傾倒,再產生。給舟上留一副釣竿,一支寫不完的筆,一本翻不完頁的本子。
我就在這里住著,最好不會死亡。每當我在這湖里釣起一尾魚,就會變成一只鳥盤旋在上方的天空。剛來時這只有一只鳥,我看不清它叫什么,于是又釣了幾尾魚化成鳥叫它們飛上去看看,它們說那個名字叫“我自己”。我讀不明白,難道是先前的人在這釣的么?我自顧自地釣魚,空了就多釣,但更多時間都不得不想起那個世俗的世界,水里就突然沒魚了,竿子也沒了。我最討厭在這種時候有人過來打擾,去年有個人跋山涉水過來舉著相機對著天上的鳥,我讓水騰得更快一點使他看不清天上。我叫他快走開,他不聽。一失足滑進了湖里,直到昨天我才把他釣起來,放到天上盤旋去了。有時候也有些有趣的事,那天我的《雙城記》掉進了湖里,我向湖里望去,書不見了,多了一個火燒的巴黎和一個絞刑架——我實在看不清絞刑架上是誰了,有時候近視真不是一件好事。看不清能給我更多的思考,有天夜里睡不著,遠遠望見北邊有霓虹光亮,除了那頭鯨魚湖里沒什么能發光的東西了,圓圓的輪廓像是一個摩天輪,我拿筆寫著,寫著寫著熬不急了,把舟劃到那,發現那是一個會亮的圓環,大概是六歲時看奧特曼倒進去的思考。這就無趣多了,雖然釣到了眼鏡,不過只在關鍵的時候用,比如寫大山的雨,從湖面往下望就像一團綠色的幽火,而要寫那土塊的滑落則要戴上眼鏡細細地看。
隨著時間的推移——雖然時間也被倒在了湖里,頭頂上空的鳥越來越多了,不過還不到擁擠的程度,我每天都數一遍它們的數量,發現每當鳥多到一定的量,這個湖就會擴大一些。我想再過不久,從湖的中心就望不到岸邊了。我只是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垂釣,寫字,放鳥。這樣的生活竟然過得饒有興味。有天我突發奇想,把我丟進這片湖里,再釣起來,會寫出怎樣的文章。我聽到上空有一只大鳥長叫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