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已經等了半宿了,北城門依舊沒有打開,寫信來的那個人也許要失約了,想到自己可能在黃州荒廢完余生,蘇軾又嘆氣了許久。
城門邊突然傳來了反常的吵鬧聲,和剛解除宵禁的寂靜的黃州構成了鮮明的反差,蘇軾輕輕地放下了酒盞,不急不緩地走向響聲的源頭。
“你們這不是糊弄人嗎?”堂吉訶德的聲音極其尖銳,刺破了沉淀許久的吵鬧。“長官,你來給我評評理,”蘇軾這才發現今夜來的太匆忙,連官服都沒換下,“這廝說我半夜私帶兵器試圖進城行兇,你說我哪像了?”
蘇軾打量了這個焦躁的年輕人:從頭到腳是粗劣的布甲,一匹矮小精悍的馬,一個半面長銹的鐵盔,一柄挎腰的長劍,像是個嚴肅的中世紀騎士,卻又莫名地令人發笑。
“你在笑什么?”堂吉訶德似乎有些生氣,而這讓他那荒誕的形象更加忍俊不禁。“沒,沒什么,”蘇軾還是沒忍住,“我只是說,像你這身行頭,再加上這個時間點,人這樣理解也沒錯。”蘇軾下意識地瞄向城外,沒有那個人。“你急著進城?”“嗯。”“這樣吧,騎士先生,”蘇軾示意堂吉訶德湊近,“你把劍給那士兵,再進來。”
堂吉訶德像是受到什么屈辱似的,“這怎么行?這等同于要我的生命!”蘇軾又笑了,“年輕人,什么都是身外之物,等你到我這年紀就明白了。”隨即轉身回到了酒鋪。
過了半響,蘇軾還是沒能等到要來的人,看來今夜是白等了,正當起身時,聽見身后似曾相識的聲音:“掌柜的,來兩壺酒!”“好嘞,客官,您慢坐。”
“嗯?你小子到底是來黃州城干甚么的,”蘇軾有些警覺,“一個異域人半夜執兵器來酒鋪喝酒,你這是動手前壯威風么?”
堂吉訶德也呆住了,“我……”
蘇軾又扮回了原來嬉皮笑臉的樣子,“開句玩笑話,你是那來的人?來此地做甚事?”堂吉訶德如是回答。“噢,原來如此。”蘇軾又打趣地說:“不過啊,這可是我第一次見到騎士,看你這樣子,比起我大宋的將士也就如此嘛。”堂吉訶德想辯解自己不是正統騎士,卻又硬著面子說不出口。
“您又是什么身份?”堂吉訶德覺著蘇軾也不像個大官。
蘇軾看透了堂吉訶德的心思,“這鳥不拉屎的地兒能有什么大官?樹葉飄再高也會掉落的。”堂吉訶德敬了他一杯酒,“可有官職?”蘇軾只應酒,“無實權。”
黃州城徹底陷入了寂靜,這個點還沒歇息的除了叫花子也就酒鬼了。堂吉訶德聽到這笑了,自然地翻開懷里的騎士小說,用他生繭的大手愛惜地撫摸著起毛了的書皮。蘇軾瞥了一眼:“你就這么喜歡這書?”堂吉訶德想要伸手遞給蘇軾,被他婉拒了。“梵文,看不懂。”堂吉訶德笑了,這可不是梵文,對他來說,這是神的旨意!
蘇軾注意到被堂吉訶德的馬拴在酒鋪的柱子上,便問:“我看你這馬不像是戰馬,”酒過三盞話也多了起來,“反倒像頭驢。”蘇軾笑得直拍桌子,堂吉訶德連珠炮似的對他的馬的描述一句沒聽,光回答了一句:“是是是。”堂吉訶德抬起頭看黃州城的夜空,不像歐洲的鄉下。這里少有明亮的星星,多的是變幻莫測的云,被異常明亮卻柔和的月光照耀出紋理,一絲絲清晰可數,又轉瞬即逝在黑夜中,只有經過月亮旁的云,才有被照亮的機會。
“喂,你有理想嗎?”
“嗯?為天下蒼生做事,若不得,則為我大宋做事,再不得,便為這黃州做事。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我想為我自己做點事。”堂吉訶德把書放回了衣領里,起身去牽那匹馬。
“慢著,把酒喝完。”有些人是留不住的,飲盡了這一壺,從此各別天涯。
“嗯。”堂吉訶德突然站了起來,“我吃完了,先走了。”隨即跨上那匹駿馬,白發飄揚在京城的大風中,鐵盔不知被哪來的光照的熠熠生輝,讓人誤以為時間飛梭,眼前的堂吉訶德像是個四五十歲的人,卻擁有一雙天真爛漫的眼眸,清澈干凈;似乎能承載一切夢想,卻又了無色彩。
蘇軾抬頭看了看堂吉訶德描述的天空,奇怪,只見一片繁星,卻沒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