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陳之硯只覺得萬千心緒盤桓纏繞在他的胸腔內,讓他感覺到一顆心猶如墜了千斤一般,沉重而滯澀。
“郡王喜歡寶纓嗎。”
少女的話倏然響在耳畔,陳之硯只覺得腦中轟然,看著眼前定定看著他的李綏,卻覺得這些日子以來被他按下的愁緒倏然為人揭開,反而瞬間釋空,可他卻也明白隨之而來的將是比愁緒更為壓抑,更為桎梏的東西。
喜歡。
就連他也不知,自己是何時便喜歡上了寶纓。
或許是第一次在擊鞠上看到少女坐于馬上肆意明朗的模樣,或許是第二次在芙蓉苑看到少女凝望著那段綃紗急的紅了臉卻又故作鎮定的模樣,又或許是曲江夜宴那晚在江邊,少女靜靜聆聽他吹曲,眸中溫柔,靦腆一笑的模樣。
這些日子他總會不自主地便彈起那夜的曲子,那些相遇的畫面便會如走馬燈一般浮現在他的腦海,恬靜、溫和、美好。可每當如此,他的愁緒便會累積一層,層層疊疊下來,他卻只能將這一切心緒積壓在心底最深處,不曾示人半分。
“當今朝局人人知曉,看似平靜,卻不過是寒冰下的急流,郡王生于皇室,與圣人自小相伴,其間情誼非同一般,想必為了圣人,郡王便是赴湯蹈火也會在所不惜,可寶纓呢?”
察覺眼前人逐漸憂重難解的皺眉,雙拳漸漸握住,眸中承著連她也未曾見過的悲涼與晦澀,李綏不由再想,難道前世里,寶纓便與眼前的陳之硯情根深種?可最終卻是孤身一人嫁去了遙遠的范陽,只怕再也未曾能與自己心底那個人見上一面。
若是如此,那一世寶纓的心該是多苦。
可她卻毫不所知。
念及此,李綏不由心下酸澀,只覺得泛起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難過,只得深吸一口氣,努力壓制住這些情緒,繼續道:“寶纓是弘農楊家的女兒,此番她們入長安是為何,只怕再明白不過了。我朝雖民風開放,可男男女女何曾又跳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況是咱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公侯世家。郡王應該明白,如今的朝局與當初阿姐嫁給圣人時早已是翻天覆地,從前的楊家以聯姻皇室為榮,而今的楊家絕不會將自家女兒再嫁給陳氏,寶纓若為此夾在皇室與楊家之間,我只怕她終究有一日會不堪重負。”
說到最后,“不堪重負”四個字幾乎如鳴鐘一般重重撞在陳之硯的心上,讓他的心猛地一揪,痛徹心扉,卻又一點一點變得麻木,此刻明明微風搖曳,明朗的日光已然照亮了整個屋子,眼前的男子卻仿佛被孤獨地籠罩在陰影里,平添幾分沉重與寒涼。
看著世人眼中這位天之驕子,長安閨閣女兒眼中側帽風流的翩翩公子,此刻竟也會為了寶纓陷入愛而不得的凄苦。李綏偏過頭不忍再看,看著窗外翠樹鳥鳴,一片勃勃生機的光景。李綏不由在想,寶纓若能與這般彼此相愛的人相守一生,何嘗不是她心中所愿,可偏生造化弄人,只因為身份便注定了這是一段孽緣。她不想做這般心冷之人,可這個棒打鴛鴦的人只能是她來做。
楊紅纓如今能發現,他日旁人就會發現。
一旦如此,寶纓與陳之硯勢必會受到家族的逼迫,和彼此家族的冷眼與抨擊。
她只怕,怕寶纓那般溫柔的人,到時會如劉蘭芝一般投下一汪清池,了了“君當作磐石,妾當如蒲葦”的心愿。
那時叫她追悔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