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連忙點頭陪笑:“我可以的。”
老板丟給我一副皮手套:“后廚那里有很多碗,你先洗起來,工錢在慢慢談,你要是不高興,現在就可以走。”
我何曾受過這種委屈,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我接過油膩膩的皮手套,戴在手上,跟著老板來到后廚,開始洗碗。平日里,我最討厭的就是洗碗,這件事一直是阿凱在做。想到這里,我的鼻子酸酸的,抬起頭,呼吸冰冷的空氣,平復內心的落差。
忍受刺鼻的氣味,油膩的手感,刺骨的冷水,在此之前,我一直認為活著就是要做大事,驚天動地,浩氣長存。如今,我才明白活著就是活著,維持到最基本的生存就滿足了活著二字的注解。這世道注定是欺軟怕硬,狗仗人勢。倘若你現在風光無限,那就要在風光之時秉燭夜游,在極樂和狂喜中揮霍自己的生命,這樣才能在落難之日說上一句老子不枉此生。
最終進入生命最顛沛流離的一年,是秣馬厲兵的一年,這一年意識到一個人要誠而不欺的面對自己的曾經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蒼白的反抗,進而更蒼白的妥協。
回到家已經是十二點半了,我脫去占滿油煙味的毛衣丟到洗衣機里,走進浴室沖涼,洗去附著在皮膚和心頭的油脂。在浴室里,我想到老板關門前遞給我一張五十塊錢,讓我明早早點來。我放聲大笑,花枝亂顫,一度發出雞鳴。笑著笑著我的內心充滿悲哀和荒涼,我蹲在浴缸里抱著自己,捂著嘴大哭。
千萬不要自我感動,不要自我朝圣。一切苦旅都是選擇的結果,是必然降臨的世界。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誡:“好好活下去。”出了浴室門,我走到桌前,把五十塊放入儲蓄罐里,如釋重負。那一晚,我睡得很沉,也許是工作辛苦,也許是真正的釋懷。
第二日,我依舊很早來到飯店,拿起皮手套,開始洗碗,這次還要清理廚房,打掃包間的衛生間。這才第二日,我已經平靜到內心沒有一絲波瀾,你看,人就是適應力極強的動物。只要你的內心不再掙扎,你的欲念即刻原地消散。醉酒后的嘔吐物,大量煙蒂,小孩子惡作劇把汽水和雞湯混合在一起倒在花盆。一切人間的臟亂,需要我來打理。
很快手開始皴裂,生凍瘡,發癢,發熱。在芝加哥的冬天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暖氣,學校,公寓,超市,車內四季如春。我看著自己傷痕累累,鮮血淋漓的手冷笑:“心不苦,命苦。”在便利店買了一盒OK繃貼上,繼續工作。從來沒和我說過話的服務員大姐在早班時塞給我一罐凍瘡膏:“一天涂三次,堅持一個月。”我千恩萬謝,人世間沒那么好,但也沒那么壞。
就這樣一個星期的試用過了,老板把我叫道樓上的辦公室:“一個月兩千塊,包吃不包住。”我想了想,點點頭,這大概是我目前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了,這個飯店也離家近,我甚至可以步行來上班。“小伙子我看你也像是讀書人,怎么會干這種沒含金量的事?”老板嘟囔著離開,他得到一個廉價勞動力而沾沾自喜。
出了門,又是深夜。我看著飯店的霓虹燈招牌漸漸熄滅,上面兩個大字:天府。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服務員大姐看著疲憊不堪的我:“記住了,不管多黑的夜,天都會亮的。”
我笑著點頭,是啊,越是黑暗的夜,越要堅信太陽,倘若明天太陽不再升起,那我將設法成為自己的太陽。回到屋子,父親,后媽,小花早已熟睡。我看著那個小豬儲蓄罐,似乎日子并不是那么不好過了。
就這樣吧,在這如狗一樣堅韌的活下去,這個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你為它奮斗。我只同意后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