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酒肆時,因為工錢一月一結的緣故,險些餓的昏死過去的徐安忍,也是未曾開口向掌柜的賒些工錢,因為在他心里,人情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是無法用銅板來衡量,哪怕是自己來月多辛苦亦或忙碌更盛,但是依舊于心不安,還不清那份人情債。
那年的林端陽已然跟了看門人出走小鎮,拜了山上師門,自然是接濟不到徐安忍半分。
至于那姑且算是半個驚蟬巷鄰居的葉慶之,也不過是冷冷丟下一句,
“膽子那么小,這輩子下輩子都是低三下四的賤命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得鉆進了桃花巷。
掌柜的一行人許是忙里忙外照顧生意得自顧不暇,未曾對新來的雜役小廝有些察覺。
徐安忍只清楚的記得最后是酒肆隔壁的王老頭推開了院門,供了少年將近半月光景的齋飯饅頭,直待徐安忍的工錢發了下來。
只是發工錢那一日的徐安忍,卻是再也沒有敲開王老頭的院門。
王老頭信佛,那幾日送齋飯饅頭的時候,徐安忍沒少聽見他念叨嘀咕著什么,做的還不夠多。
但其實徐安忍一直想對王老頭好好說聲謝謝,說他做的夠多了。
這種念頭,自打王老頭連著三次送了齋飯饅頭的時候,徐安忍就想說了。但又好似饅頭塞住了喉嚨,齋飯在里頭打轉,話到嘴邊卻還是連著茶水一起吞咽下去......
少年不是不愿說,是不敢說,倘若王老頭是少年的親戚,那么少年自然敢說,敢很早說,但王老頭與徐安忍,不過是寥寥數面的交情。
吃齋信佛的人,尤其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最是忌諱別人說錯了話,抑或是做錯了事。
此間道理,徐安忍第一年送信桃花巷的時候,在那扇前一刻還樂吟吟打開的石獅大門,下一刻便是轟然關閉的轉變中,少年已然見識過了。
書中的道理,,有人愿意去踐行,是他愿意相信書上的道理,而不是他愿意同別人講道理。
隨口而出,即便是出言者推心置腹的肺腑之言,卻依舊是一種極為真誠的大忌諱。
眼觀鼻鼻觀心,聽者與說者,都是沒有錯的,錯的是人心兩處,難匯一地。
......
大致計劃了一遍的少年,終歸是有了自己的決斷。
輕盈下了腳步,徐安忍緩步走近吳先生的學塾。
一道中年渾厚的嗓音從不遠處的學塾傳來:“臨財毋茍得,臨難毋茍免”,隨之而來的是學童們稚嫩的誦音響起:“很毋求勝,分毋求多”。
徐安忍心想,應該是吳先生在領著學童們大聲地朗誦著文章。
“敖不可長,欲不可從,志不可滿,樂不可極。賢者狎而敬之,畏而愛之。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積而能散,安安而能遷遷。臨財毋茍得,臨難毋茍免。很毋求勝,分毋求多。疑事毋質,直而勿有......”
徐安忍又是稍稍地走近了些,眼下日以過梢,學童們早已一板一眼地端坐在學塾里。
送信少年透過學塾那處不管刮風還是下雨都會支棱起的窗沿,清晰看到那個終日不離棋盤的葉慶之,正要替吳先生領著學童們大聲朗誦,先前吳先生醇厚的嗓音更多是起個開頭的意思。
少年將目光投向那處仿佛已經被倚出痕跡的窗沿,不由自主地響起幾年前的一日,自己靠在窗沿處,碰巧聽到吳先生朗誦的“君子固窮,怎可為盜?”
那時候的徐安忍很是不解,于是便探出了腦袋,恰好和那個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了座位的葉慶之,見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