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上騰起煙霧,身著華服的水君退場,一條三人高的纁黃色巨蟒從幕后游走而出。正是水君真身。
按傳統,山君著玄黑禮服,玄為日出前的天色,代表著蒼天的威儀;水君著纁黃禮服,纁為日落時的天色,代表大地的厚德。不論是演戲劇還是造神像,都要依照著這條規矩。
白蛇擺動巨大的頭顱,兩盞燈籠似的眼睛熠熠發光,有燭火在里頭點著。
“你是個刁狡不良的,滿口胡言,今日本神拿你做下酒菜!”
“敢做不敢認,該是您不察實虛,不辨是非。為人不該犯王法,為神怎當違天條!”
兩隊龍套用桿子挑著淡藍色的輕紗,江海之威,巨浪滔天,向這孤身女子撲來。
她整理好甲葉,武戲開打,鑼鼓齊鳴。
白蛇掌管江海,何其強大,條條長紗拴住她身體,捆縛起來。她一介凡人,在波濤中掙扎,找準礁石將自己支起來,單手執槍倒立。
女旦與它打了幾個回合,被長蛇頭顱壓倒在地,看得瑯書揪起一顆心,顧不上吃懷里的果子,一雙眼睛系在戲臺上。
雖然心中知道戲劇結尾必定是水仙娘娘贏了,可這打得難解難分,著實牽動心緒,令人熱血沸騰。
休小覷她身量單薄,只見臺上銀槍被挑飛,扮周素的人并不慌張,倒在地上后,一個鯉魚打挺翻起來,又苦戰了數個回合,險象環生。
終于,白虎銜住長蛇的尾巴尖兒,一發力,使勁將它拽下來。
機不可失,女旦大喝一聲將掌中長槍直刺下去,白蛇身首異處。
紅纓似血,長袍烈烈。
神明自此隕落,女旦耍“槍下場”,將手中兵器舞耍得虎虎生風,隨后豪邁地插在地上。
“好!”臺下掌聲如雷動。瑯書和何翩翩也和旁人一樣,激動得把靈石往前拋擲。
有侍女將靈石牽引至托盤上,柔聲謝賞。
幾位藝人上臺謝幕,彎腰答謝看客。
何翩翩意猶未盡,“這之后呢,素水娘娘是怎么當上新一任水神的,他們也不演完。”
“平定水患旱災,加封為神,那是另一處戲了,不在這出‘探天水’里。”姒弄秋回答道。
“好吧,我還想看她登上神位的戲份呢。神衣加身,仙佩飄搖,多美啊。”
瑯書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水淹沒了土地,當真就是壞事嗎?”
聽了這問題,何翩翩驚訝地張大嘴,對她的話感到奇怪,“難道對百姓還有利嗎,當然是壞事了啊。”
瑯書放下手中茶盞,“我住在凡俗界時,聽聞鎮方河偶爾會有河水漫上來,但當水退去,又會在河兩岸留下厚厚的泥沙,供那里的人們世代耕作。每次漲過水,也會淹壞一些房屋,總體來說還真難以辨清是利大于弊,還是弊大于利。”
“還有這樣的事呀。”何翩翩也陷入思索。
莫忘山聽著二人的對話,解釋道:“旱澇過于頻繁,就會影響田地里的收成,對于面朝黃土的農家而言,是滅頂之災。瑯書說的這種情況,屬于河水自然漲起,和降天水帶來的洪災是不同的。”
“原來如此。”瑯書若有所思。
又聽姒滄晚說:“在燭州,官員不允許百姓肆意斫山砍木。那里按時節貼條令封山,令萬物休養生息,以免水土崩毀。倘若依照先人遺訓中所說,有些災害或許是由人一手釀就的,也有些道理。”
瑯書點點頭,“二百多萬年前的事,誰說得清楚,我瞧著這山水之神的傳說里也有不少杜撰之處,和先生們講的完全不一樣。”
彼時魔族尚未出現,人世間的動蕩多起于戰亂和天災。記錄神明行止的天官遺留下來的典籍十不存一,以至于道派之間對于原始神明的記載各有不同,里面摻雜著道派的思想。
其中,主流的便是“素乘山君之獸,弒水神,取而代之”這一種解釋。也有的道派認為,白虎亦是山君化身,將水君的神權賜予了素,令她做萬水之神,并更改了極東之地的息水為素水。
下一場戲還在準備中,何翩翩對她說:“不論如何,水仙娘娘庇佑了天下萬民這么多年,肯定是個好神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