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末到元末,百余年先是天下戰亂,隨后又是蒙元一再內亂,盤剝地方,最后又是元末天下戰亂,你知道損失了多少人口,你知道多少人流離失所?天下無主田地那么多,你知道有多少是荒地,而要把這些荒地開墾出來,國朝之初,要花費多少人力,遷移多少人口,而因此又有多少人死在路上?”
張壽聽到朱涇說戰亂,說人口,說遷移,他不禁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很多人說起哪朝哪代開國,都會贊頌生機勃勃,斗志昂揚,仿佛只憑一股斗志就會有后來的繁華富庶,卻壓根忘了,無論漢隋,無論宋明,建國初年其實根本就沒有那么多歌舞升平,因為天下初定,吃飽飯都不容易,倉廩的日益豐實,那是很多人的犧牲換來的。
就比如朱涇所說的大遷徙,就時下平民百姓骨子里的故土難離情緒來說,有幾個人愿意遷徙,尤其是從北到南,從南到北,這種跨地域的大量流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而行政強制性遷徙,一旦在物資補給以及調度上出現問題,路上會死多少人?
最重要的是,明初的百姓,有什么信仰,有什么斗志?
大字不識一個的他們,有幾個愿意為朝廷的大政方略犧牲?也不能說是太祖皇帝學朱元璋,在面對天下十室九空的情況下,甭管哪個朝代,不進行大規模人口遷徙,怎么搞建設?
南北人口一旦劇烈失衡,那么科舉的及第人數就會持續性失衡,所以就如同后世的大學錄取各省分名額一樣,在如今這個年頭,鄉試的解額,也就是舉人的數量,同樣是個各省規定額度,而在最終會試和殿試錄取的時候,也會均衡考慮南北。
須臾,張壽就意識到自己想得遠了,卻忍不住輕聲說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張壽和朱涇竟然如此一唱一和,楚寬那臉色不可避免地變得猙獰:“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豈能因愚夫愚婦的抱怨而詆毀明君令主?”
朱涇卻并沒有理會楚寬,他甚至沒有給張壽再次搶過話頭的機會,淡淡地繼續往下說。
“至于你說的醫士和藥局,那時候天下初定,百廢俱興,好大夫本來就少,而且所謂杏林的習俗就是敝帚自珍,就算勒令他們收徒教授,很多人也是做個樣子。所以很多所謂的醫士,不過是認得幾個字的書生拿著本醫書,裝模作樣地給人把脈,其實根本不會看病。”
“連脈息都感覺不到,治病當然也就是庸醫,至于開方子,那就更是依樣畫葫蘆照抄。但如果這樣的話,好歹還能撞大運,幾十個人里頭治好幾個人。但是,你用你自己的腦子好好想一想,天下初定,賦稅都還沒來得及收上幾個錢,朝廷哪里有錢囤積藥材?”
“你知道那時候天下有多少生藥鋪因為這醫士和藥局制度而破家滅門,你知道那時候天下有多少曾經舍粥放米,少收佃租的良善之家因為要被逼樂輸藥材,于是家破人亡?天下縉紳不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剛剛躲過戰亂再被某些官吏這么一傾軋,他們的活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