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壽蹲下隨手撿起一張地上的卷子,看了一眼,便不禁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如果他是評卷老師,寧可收到一張白卷,也絕不愿意在一張只有三道數學應用題的卷子上,看到三篇立意深遠,闡述圣賢大道理的八股文!
這都是什么見鬼的玩意!
正在他想罵娘的時候,上方主位上,王大頭那冷冷的聲音已經傳了過來:“我打算吩咐人去四方布告底下附加條件,從明天開始,再要送卷子進來,需要里保簽押,胡亂作答者,兩科之內不得參加府試院試鄉試!若是敢在答題時以圣賢書搪塞的,再加一科不得應考!”
看來,也是讀圣賢書考上進士,一路當官當到順天府尹,卻同時又精通算學的王大頭,也很憤怒這種幸進似的做法——這和科舉考試時,力圖把字寫得好看一點,于是期冀于獻媚取悅座師的做法有什么兩樣?畢竟,除了鄉試會試殿試,一般是不謄錄的,沒人手……
同樣疲憊不堪的宋推官終于忘記了自己的上司是如何難伺候的人,嘆了一口氣說:“早該如此了,若是在張貼布告時就如此,想必那些抱著僥幸之心的人會少很多。”
張壽有些尷尬似的笑了笑:“我實在是沒經驗,所以才拜托了王大尹。”
有經驗的王大頭面色明顯陰沉了一下,但當他聽到張壽接下來的話時,他就漸漸眉目舒展了開來。
“老師也算是當世第一名士,帝師光環加身,可當初還是有人被人驅使,堵了他家的門。如今關系到功名和前途這么大的事情,王大尹就算出此律令,說不定還會有人買通了別人前來投卷搗亂。畢竟,禁考也只能對付那些想參加科舉的人,對付不了一般人。”
“所以,”張壽微微笑了笑,“就算是廢紙,也不妨收進來。這個京城雖然有很多讀書人,但也有很多想讀書卻讀不起的人。這些紙大多是好紙,背面哪怕不能用毛筆蘸墨寫出好看的簪花小楷,但也足夠他們練字用了。我覺得,核驗身份非常可行,處罰就不用了。”
熟悉小先生的鄧小呆清清楚楚地看到,張壽的面上浮現出了一絲很溫和的笑容。但他知道,那種溫和的背后,在村子里則必定是某些調皮的小家伙要倒霉了。至于現如今嘛,那當然是某些耍小心眼的人要倒霉了。
“再者,回頭我那九章堂中,也需要很多演算的稿紙。招進來的學生未必都是陸三郎那樣的富貴子弟,所以他們正好能用得上。看到這些自作聰明的人答出的題,看到那一個個他們也許聽說過的讀書人的名字,他們對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未來,說不定能更有信心一點。”
即便素來不茍言笑,但聽到這最后一句話時,王杰那張大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一閃即逝的笑容。他輕輕點了點頭,繼而沉聲說道:“也好,你說得對,浪費東西實在可惜。就讓這些卷子廢物利用也好。不過也不都是廢物點心,還是有一些卷子可供一觀。”
盡管大多數卷子答非所問,而張壽出的那三道題,又是在這個年代不走尋常路得難,但是,仍然有人答了出來。解題思路自然稱不上簡潔,更不能說完美,而且情況最好的也就答對兩道題,可仍舊讓他看到了一種全新的可能性。
所以,看到那十幾份被特意挑出來的卷子,他真心實意地謝過了閱卷閱到頭昏腦脹的王府尹和宋推官。至于鄧小呆,學生嘛,有事弟子服其勞那是應該的,他私底下安撫了可憐巴巴的小家伙一番,又承諾回頭送他一本近來的數學筆記,這才告辭回去。
讓他這個今天上課上到口干舌燥的再去看卷子……他就該掀桌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