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張琛滿臉怒氣化作烏有,一張臉雖說還繃得緊緊的,但這一次卻不是憤怒,而是惶惑。從小到大,雖說父親那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可整天卻說不上幾句話,不管他讀書受到夸獎,還是寫字寫得好,又或是胡鬧闖禍,被人告狀,他從來都是一句淡淡的知道了。
于是,后來他也懶得再管自己的言行舉止會讓父親產生什么樣的反應,我行我素——反正只要別是天塌下來,他篤定張川肯定不會管!
所以這一次,他著實覺得有些不安。帶著張壽跟張凌前去所謂的香舍時,他就故意一臉沒好氣地解釋道:“那香舍是我爹調香的地方,他就是愛好這些讀書人喜歡的風雅勾當。每年從秦國公府送出去的各色名頭的香,就有少說幾十上百瓶,光是原料就花費無數。”
明明是非議父親,但張琛的聲音卻并不小,而前頭的張凌也充耳不聞,甚至還快走了幾步,仿佛是耳不聽為凈。而趁此機會,張琛這才立刻壓低了聲音說:“別看我爹在人前恬淡,可他也是一等一的老狐貍,小先生你可千萬別小看了他。”
手中拿著太夫人讓自己送給秦國夫人的一匣子天麻,聽了這話,張壽忍不住暗自好笑。你爹就算是二代勛貴,那也好歹是秦國公,我敢小看他?
“那是你父親,國之柱石,不可在背后隨便非議!至于調香,這就和有些人迷戀金石,有些人愛好尋古,有些人喜歡詩詞歌賦一樣,都是正當愛好。你爹親手做的香料送去各家親朋故舊那兒,那是他的一片心意,花費多也是正常人情開支,輪得到你管?”
張琛見張壽一面說,一面瞪了自己一眼,他雖說知道這與其說是警告,還不如說是提醒,但還是老大不樂意。反正他說父親壞話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也沒見人把自己提溜過去罵一頓,既然如此,說說又怎么了?他要是哪天真的不認這個爹了,他一句話都懶得說!
很快,隨著張凌在一座看似普普通通的屋子門前停下,叩門通報后親自推開了門,張壽便聞到,空氣中傳來了一股極其清雅的柑橘甜香。那香味和這年頭很多香料不同,并不馥郁,但卻仿佛在周身纏繞不去,人輕輕嗅著,就連精神也為之一振。
而張琛卻顯然并不喜歡這種香味,面露不耐地跟在了張壽后面。尤其是當入了內間,香味稍淡,他看見臨窗大案后頭,鬢發微霜,身材清癯的父親張川正在專心致志地分茶,那動作輕柔神情專注,頗為好看時,當張壽隨手把手中匣子塞給他,他就忍不住扭頭看向別處。
自家明明是勛貴之家,老爹偏偏就喜歡這種調子!
“秦國公。”
“張博士,來,嘗一嘗這杯茶。”
不像鬧別扭故意不理人的張琛,張壽卻主動先拱手見過,可看到張川在打招呼的同時,還熱情遞了一個很小的茶杯,一點都沒有張琛曾經說過孤僻冷漠,他就有些摸不透了。他雙手接過茶,在對方那炯炯有神的目光注視下,當即毫不猶豫地舉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