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中國就有品評人物的風俗,但如果要說這種文化什么時候最為昌盛,那必須要數當下這段時光,什么八駿八廚八龍八達,不僅政壇之上各路名士相互吹噓,平民百姓也好談論豪杰俠客,揚名天下。
很顯然房中進行的正是最為激進的品評:議論皇帝陛下的政治得失,如果說得激烈了,說不得會讓亭長以一個妖言惑眾的罪名逮捕下獄,但政治是人類踏入文明以來的本能,再大的危險也甘之如飴。
只聽另一人不急不徐地勸道:“關兄且緩上一緩,陳某話未說盡,關兄何必搶先?”此人語調平緩,聲音卻極有力量,透露出極大的信心,連房外眾人也忍不住被其所感染,明知其要發表的言論離經叛道,也不禁想知道他會說些什么。
“世祖能夠重整山河,再造大漢,才能自然是有的,只是能否說是英雄,我看未必。英者自知,雄者自勝,世祖自知尚可,可謂之英,但卻不能自勝,故難稱雄。”
“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世祖雖有英才,但為君懈怠,不能急民所急,想民所想。想新莽之時,世祖便常年藏匿兇徒賊盜,亭吏聽之任之,連敲門詢問也不敢,與當今閹宦之家相比,又好到哪里去?至于稱帝之時,先有南陽虐民逼反鄧奉,后有吳漢成都之屠。世祖雖外有愛士納賢之美名,實則外忍內殘,所以董宣前為湖陽所辱,后為陰氏免職,馬援兩度伏波功績,而被一朝構陷,入殮草草,這怎能說是英雄呢?”
雖說不是長篇大論,但是句句都言重的是劉秀為政之時的丑處,另一人一時無言,良久才感嘆道:“既如此,那世上還有何英雄所言呢?人非圣賢,孰能無過?陳君的論述固然有道理,但是世事不因人言左右,新莽之時,世祖已是超世之才,如君所言,真是世無英雄了。”之后又免不了幾句長吁短嘆,消沉之意溢于言表。
“關兄不必如此,人活一世,不僅因人事而成,更多的則是時運罷了,在我看來,新莽之時,還有二人杰,只是時運不濟而已。”
“陳君所言,可是隗囂與公孫述二人?”隗囂公孫述算是在劉秀大軍之下,唯二抵抗過較長時間的勢力,所以后人談論劉秀強敵,一般以此二人為首,在廂房外的劉備有些失望,本以為內容會有些新意,但房中人方才所言切中要害,他深以為然,還是忍不住聽下去。
“非也非也,隗囂公孫述二人不過守戶之犬,何足道哉?”那人笑了起來,笑聲俊朗如蒼山青松,又不免幾分稚嫩“我所言人杰乃是武安王延岑與破虜將軍鄧奉罷了。”
這一句真可謂是奇峰突起,眾人不免驚異萬分,有的連這兩人是誰卻也不甚清楚,弄得一頭霧水,卻又聽房內人笑道:
“不知房外的貴客們久立門前,可勞累否?如蒙不棄,可入房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