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石失陷的消息在三日后傳到曲峪,正面的胡軍剛剛開始這天的第二波攻勢。根據前幾日的挫折,匈奴人終于發覺城東另立的望樓才是他們進攻不利的要害,于是一邊在城北的柵欄前設置路障,隨后轉而將進攻重心改在柏嶺的望樓。
城東望樓雖是居高臨下,地形狹隘,匈奴人的兵力優勢不易展開,但與之伴隨的是協防不易的難題,城東的望樓實是一座城外孤營,與曲峪僅有一座棧橋相連,柵欄處的步兵無法來援,棧橋上的弩手也只能遠射寥寥,望樓內的將士與匈奴苦戰半日,漢人和胡人的尸首堆在一起,熏發出腸肺腐爛的惡臭膻味。
漢軍先是用弩弓射,待胡人近了,再用長槊刺。胡人的鎧甲多是皮甲,一戳便是一眼血窟窿,但后方的匈奴人發了狠,借著族人的尸體將長槊卡住,硬頂著尸體往上沖,漢軍只得扔了槊矛與其白刃戰,只是殺了三個時辰,即使丟下了百來具尸體,胡人仍是難以向前一步。
但說到底,這畢竟也只是一座木制的望樓,一個部族受命拖來了數石干草,數十壯士迎著棧橋上的箭雨,將干草堆在望樓左右,打算用烈焰直接焚毀這座眼中釘。
漢軍其實早已做過相關準備,每夜都在望樓上下潑過一遍冰水,寒春料峭,望樓上下都掛著幾寸厚的冰棱,在白晝中閃爍晶瑩的光芒。胡人燃起火焰,熊熊的黑煙如黑龍般騰起飛舞,冰層隨之融融化霧,雪白的水汽與黑煙糾纏滲透,把整座望樓都包裹在茫茫的煙霧里。
陳沖收回眼神,對著軍議眾人說道:“這座樓恐怕撐不了三天了。”他稍稍停頓,又似太息地說道:“但我沒想到離石竟是一天也撐不住。只要我們再在這里守上十日,恐怕攻下離石的胡軍,就會繞襲到曲峪城南,我軍腹背受敵,恐怕就只能全滅于此。”
眾人都面色肅然,其余州郡特別是太原的軍候們都一言不發,王奎本是太原王氏的支脈,在軍中影響力不可謂不小,卻因為一意孤行造成六千將士喪盡,原先還有些返鄉心思的軍候們,此刻全都息了氣焰,更別說在軍議上貿然接話。
韓暹倒是神色自若,笑問道:“如若使君不棄,我與郭帥聯絡,倒可以讓城中軍民依次渡江來我白波谷內。那里使君原也是去過的,易守難攻,遠勝于此處,加之我們白波兄弟囤積了幾年糧草,短時間之內卻也無虞。”
一旁的衛趐斷然否認道:“使君萬不可如此,韓縣君固然是一片誠摯,但是我并州郡兵,與白波諸軍交戰連年,死傷甚眾,兵士之間隔閡重重。且大河以西形勢晦暗,我等不明情形貿然渡河,如遇窘挫,可能安然渡河而返?使君,如今只能趁敵軍尚未合圍,我等搶先南撤,退至平陽,等待朝廷援軍才是。”
說到這里,陳沖手指沿著西河郡圖上河水流向向下,繼而將上郡與河東郡一分為二,一路崇山峻阜,險道逶迤,直至壺口山處,湍湍飛瀉,流入采津渡中。
采桑津是至春秋以來的名渡,以桑樹如云、水草豐美聞名。每年六月之時,桑葚隨風吹墜,津水靜靜流淌中滲出紅紫色,好似錦繡交織,采桑津得以成為一時名勝,后世更有詩鬼李賀詩曰:“二月飲酒采桑津,宜男草生蘭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