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度根果然否定侯莫陳苦陵的建議,他分析說:“苦陵大人所說看似有理,卻沒想過,如若我等攻打定襄,漢軍難道會坐視定襄陷落,無動于衷嗎?定然不會,所以攻打匈奴看似容易卻會被前后夾擊,一旦戰敗,馬邑諸城又將丟還漢軍了。”
樹洛于齊光狐疑問說:“難道我等攻打太原,于夫羅便會坐視不理嗎?畢竟于夫羅的單于之位便是大漢朝廷冊封,諸部內亂也是由漢軍撫平,若是漢軍命他出軍,他豈會一卒不發?”
步度根顯然智珠在握,反問說:“我等年前進攻馬邑,匈奴單于可曾派有一兵一卒?自己的部族尚且吝嗇如此,何況于漢人?”
一時無人能再回答,唯有拓跋鄰面帶遲疑,但他終究一言不發。見眾帥統一意見,魁頭便下令,除去步度根帶領部眾在此修繕外,其余大軍繼續開拔南下,翻越燕京山,兵分兩路,一路經北山沿汾水而下,另一路過沱河下陽曲而攻狼孟。
等兩軍按計劃越過關山,正要沿解凍的春水南下時,眼前景象卻與想象中大相徑庭。這些時日,陳沖派人在狼孟以北的沱水、汾水等各處河谷縱火焚原,魁頭等人帶兵前來,乘馬攀至燕京山上,眾帥眺望南面舔幾下的汾水各支流,以及沱水所經之地。所見俱是騰天的黑煙,河谷中倒塌的焦木黑森森一片,水面白汽裊裊,似曾灼熱沸騰。
原野中還能依稀望見些許舊有的村莊廢墟,只是如今荒無人煙,只剩下已淪為炭木的房梁。鮮卑騎士各自面面相覷,談論說:傳聞太原本是并州膏腴之地,怎么到此處仿佛在大漠中一般。
魁頭步度根等人則面色鐵青,他們派斥候沿水尋找適合筑營的地點,但跑了半日也未找到,座下的馬匹反而有些支撐不住。鮮卑大軍又在太原郡北駐足旬日,等軍中馬匹開始有疫死的情況,魁頭終于打消南下進軍的念頭,撤兵北返。
簡雍在晉陽再三確定鮮卑人撤軍之后,長抒一口氣,玩笑似地對陳沖感嘆說:“這一關就算度過去了。”陳沖低首翻看著此次傷亡的名單,對簡雍回道:“朝廷那關還不好說呢!”
一次折損萬余人,如此重大失利,放在何時都是重罪。皇甫嵩在涼州不過未建功勛,便被天子免職,前次三路遠征鮮卑的主帥臧旻、夏育、田晏三人,也因作戰失利,被天子罷官削爵免為庶人,劉備此次戰敗,如若處理不當,說不得數年積累,也將毀于一旦。
但這些都是后話,二月十一,在路上走走停停接近四十日,張飛終于帶著劉備回到晉陽。陳沖和關羽為此提前出城二十余里見他,陳沖一打開門簾進入車內,便見劉備躺在車廂內,用塊白巾遮了臉,歪頭不與陳沖對視。
陳沖坐到他身旁,摘下那塊白巾,笑道:“縞素可不是你這幅模樣。”
劉備伸手奪下白巾,看了他一眼,陳沖正好見他蒼白的面孔,看見劉備的眼中滿是懊惱。劉備重新遮了臉,說道:“非是縞素,實是無顏再見!生平受此大敗,實不如一死了之!”
說罷他便面壁不言,陳沖便也不言,他搖頭看見車廂角落里有把金色佩劍,正是天子御賜的中興劍,天子一共造了四把中興劍,不知為何遺失了一把,如今僅剩三把,陳沖饒有興味地打量了這柄劍少許時間,便問劉備說:“你無顏再見江東父老,車中又留有此劍,是準備效仿霸王自刎烏江嗎?”
劉備一個起身,瞪了陳沖一眼,揮手把中興劍從他手中奪了回去,隨后又抱劍翻身躺回,陳沖見狀一笑,也端坐一側不言語。車隊就這么走到晉陽,等車停在太守府門前,劉備還是沉默如金,等到了打更人在街上敲著夜更的時候,劉備方才從車中坐起。
他一抬首便見陳沖正看著他,似是等著他說什么,劉備握了握懷中這柄已被他揣熱的中興劍,又想起過去種種,終于正色說道:“必不再為此小兒態!”
陳沖太息一聲,對劉備說道:“玄德,戰敗不可避免。這不會是最后一次,只是戰沒的同袍,你我都當時時謹記,若是你我最終一事無成,那才是對他們最大的辜負,莫要九泉之下相見,你對他們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