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已黑了,除了個別修行者仍在禪定修煉,大部分比丘已經睡了,不遠處雒陽城仍是一片硝煙,但白馬寺卻如脫離世間般寂靜,一行人看著浮屠,心懷敬畏,張讓學著佛禮合十,在心中念道阿彌陀佛,世尊保佑。方才躡足前行,悄聲開了寺廟側門,如竊賊般走出白馬寺。
接下來往何處去?張讓說與太后的不過是托辭,董卓坐守河南縣,卡在入關的路口上,而涼州的叛軍善戰能斗,去長安仍是前途未卜,思來想去,他們還是決定先渡河,渡過大河,斟酌情形去投奔劉虞或劉備。
常侍們便決定往小平津去,他們腳步不快,但一路再沒有硝煙與馬蹄聲,所以他們走得很是心安,等到二十七日的子時,他們終于行至河邊,因六七月大雨的緣故,八月的河水仍然洶涌,從兩岸滔滔而過,渡過河水,他們便能脫離這傷心之地,走出一條生路來。
他們便沿著河岸走著,他們不敢去小平津渡與孟津渡,那里都為丁原所占,他們只希望找到一兩條河畔的野舟,帶他們渡河便是,但他們走了一整日,只能看見空蕩蕩的河面和空蕩蕩的波光。
一名衛士便去鄉中打聽緣由,回來時他的面色晦暗,他告訴常侍們說:“丁使君那次燒船,把南岸的船只都燒盡了。”常侍們聽罷,也露出絕望的顏色,扯著袖子悲嘆不已,最后對上蒼說道:“先帝也不能保佑我們找到一只野舟嗎?”
陳留王又說:“為什么不能自己造一只竹筏呢?”他們這才反應過來,幾十人去江邊砍伐青竹,又把自己的袍袖扯爛搓為繩子,縱使秋風清冷,他們仍跺著腳去抓了幾塊蜂巢回來,在河畔點亮火光熬做蜜蠟。
眼看竹筏快要做成,火光卻引來了不速之客。常侍們離開北宮后,北宮公卿察覺不對,四處尋覓也未能找到天子常侍,宮中沒了主心骨,自然也做鳥獸散了。盧植知曉他們定然出城多時,便叫了閔貢一起乘馬出城,在河邊搜索天子的蹤跡。此時驟見河邊火光,大喜過望,便如飛蛾般直撲過去。
常侍們看見盧植閔貢過來,手中還持著生輝的長劍,先是想奮力拼殺。但他們衣衫破碎,秋風朝里吹了一夜,手足都凍麻了,連抽刀時渾身都在發抖,前面的宦官上前搏斗,根本沒有力氣,被盧植閔貢幾劍便砍殺至死,卻連對方衣物都未曾劃破。閔貢殺得興起,指著常侍說道:“你們現在還能自我了盡,再等會,我就親自將你們梟首!”
張讓見親隨們一人人倒地,血水留入黃濁的河水中,沒有一絲蹤跡。他唇齒微張,想說些什么,最后只能轉過身,對老友們嘆道:“是時候了,本來就是這樣,現在還能留下全尸。”他再跪下身來,對天子與陳留王恭敬地磕了三個頭,流淚說道:“臣等便要死了,還望陛下自己多多保重!”
說完,張讓站起身來,向北踏入到河水里。河水冰冷刺骨,他好費力邁出第二步,第三步,終于全身沒入到河水中,不知何時,他一個趔趄,便被暗流裹挾進河水中,正如清流們常日所咒罵的一樣,他終究成為黃河的一道濁流,不知往何處而去了。
剩下的宦官都說:連張公都能這般死了,我們還多活幾刻讓人受辱嗎?于是也都踏入河水里,很快都消失不見了。
蜜蠟盡數融在篝火里,河畔的火光翻著星火,顯得格外明亮,映照著天子、親王、忠臣。
盧植閔貢將兩人抱上馬匹,肅然說:“請天子與陳留王恕罪,臣等馬上護駕回宮。”
往南二十里北邙山,一張玄色的董字大旗正朝北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