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術攻破白虎門后,其余諸門也相繼為袁紹攻破,兗豫軍、虎賁軍、北軍、西園軍涌入南宮。一時間宮道間擠滿了來回的兵士,一殿接連一殿地搜刮宮苑,宮中垂掛綢帛的金絲,還有天子飲用的金銀餐具,都入了皇宮侍衛的懷里。
諸常侍天明時挾持宮官,強抓走了五百多人,但終究只是少數,如云臺殿、金馬殿、銅馬殿、侍中廬等宮角殿臺,宮官們關上宮門,不與常侍們同流合污,只如往常一般值夜飲食。
等他們望見禁軍高舉的勤王旗幟,清涼宦丞杜衡臉帶欣慰神色,對宮中小黃門笑談說:“我早就對你們說過,人世間得失都有緣由,不該得的得了,總有一日會加倍還去。張讓等人得了先帝恩寵,自以為位列仙班,不墮凡塵了,此時大軍的刀劍盈塞宮苑,他們又能茍活幾日呢?”
留下的宮人都深為贊同,自言說:我等與濁流不同,常日被常侍們打壓,如今也該轉運了。他們打開殿門,簞食壺漿將禁軍迎入殿內,禁軍的將領入得大門,脫下帶紅纓的甲胄,卻指著他們鼻子罵道:“你們這群閹人,竟然還敢留在宮中,以為用些飲食,便能騙過我們這些赤膽武士嗎?這世上的宦官,有一人算一人,都是國家的禍害,我不能將你們留給天子。”
說罷,他拔出六尺長的斫刀,將杜衡壓在欄桿上,刀刃剖開胸腹,沿著肋骨一直劃到胯間,露出他殘缺的下身,血蘸滿了刀身,清涼宦丞痛苦地呀呀叫著,很快就痛死了。剩下的小黃門也不能茍活,被禁軍們逼在墻角如割草般砍盡了,一名小黃門臨死前哀嘆道:“難道活著便是作孽嗎?我聽白馬寺的比丘說,萬物皆有來世,若有來世,便讓我做西園的一只狗罷。”他哪里知曉,西園的狗早就被燉作了湯食,刀劍之下,或許只有刀劍與石頭才能留存下來罷。
除去尚書臺外,禁軍的刀劍在南宮斫殺了一日,剩下的宮人們幾被殺盡了,血腥氣蓋住了宮苑間秋菊蘭草的芳香,庭院間的石林中到處是不能闔眼的頭顱,散落的尸體沒有蔽體的衣物。尚書臺的公卿都嘆說:便是昔日王莽亂政的時候,宮中也未曾聽聞這樣的場景。
北宮的常侍們望見了這般慘烈景象,自己便燒毀了閣道,全都躲在永樂宮中。他們想伺機逃出宮外,但袁紹清晨便帶了西園剩余人馬,連北宮的幾個宮門盡數堵死了,張讓實在找不到出路,只能手拉天子與陳留王,與剩下的十名同僚商議出路。
他們討論了一個時辰,覺得沒有一個計謀能騙過叛軍,張讓此時也泄了氣,對諸位老友說:“那我們這幾日便好好吃,好好睡,吃飽喝足了,我們自己在殿里了斷!何必再讓那些黨人甩著鞭子侮辱我們。”
常侍們都說好,便在大殿中各行其是。張讓再看天子與陳留王,對他們流淚說:“老身因先帝看重,方才有今日富貴,便不敢不為漢室盡自己心力,但連累天子與陳留王,確有臣等的過錯,還望陛下與殿下,念在先帝的情面,莫要怪罪臣等。”說罷,他去了長樂宮的中廚,自己用斫刀砍些柴火,殺了一只乳豚,細細剁成臊子,親手為二人做了兩碗肉糜,自己則在一旁喝著湯水。
天子與太后分別,也不知如何言語,接過肉糜,卻又在殿上發呆。陳留王則淡然吃完,放下碗筷,正襟危坐對張讓說:“大母生前懼怕太后,在宮東角的石林里修過土道,可以直接走到城外,諸位要想活命,便從那里逃出去罷。”
張讓大為驚訝,他帶人去石林中查看,果然有一條土道,他頓生歡喜,回來跟老友們說:“還是有一條生路,不要遲疑,我們走罷!”說完他們便回到殿中,要帶著陳留王與天子離開,陳留王抬著眼睛,對張讓緩緩道:“你帶著我們,走不快,也活不了,還是自己跑罷。”
張讓苦笑道:“殿下莫要如此。臣若將陛下與殿下留給黨人,國家將墜于九泉之下,皇家威嚴,不能有臣子染指,臣等殘缺之人,親族已亡,殿下便是臣等至親,還望殿下隨臣而去,若要留下,臣等也只能徒然惶恐罷了。”
這番話說動了陳留王,他們便稍等天暗,即沒通知宮中公卿,也未攜帶印璽,只帶了最親近的十來個侍衛,潛入土道中。土道的路悠長又空曠,常侍們打著火炬在黑暗中穿行,身側有一條細細的暗流,濕氣朦朧又寒冷,洞穴里又來回動蕩著流水聲與腳步聲,讓一行人清醒又悲哀。
他們走了半個時辰,走出土道的盡頭,見到的不是滿目的寥廓星漢,而是一座威嚴的六級浮屠,他們才發現自己身在白馬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