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調息完畢之后,大概恢復了七八成的氣機,起身與李非煙返回石門縣。
根據李非煙所說,所有來敵已經悉數退去,那邊又有寧憶親自坐鎮,算是塵埃落定,所以也不太過著急返回,兩人不緊不慢地并肩而行,李非煙說道:“人總是在年老力衰、精力不濟的時候才會懷疑自己,許多年輕時手段冷酷的人物,到了年老時總會變得心慈,便是這樣的原因。可是李道虛他們不一樣,他們是修道之人,境界修為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不斷加深,從來不會精力不濟,更不會年老體衰,甚至還能返老還童,所以他們永遠不會懷疑自己,他們只會因為自己的年長而更加自負。也不知是不是巧合,李道虛給你取了表字‘紫府’,剛好與‘自負’二字諧音,希望有朝一日,你走到了李道虛那般地位時,不會像他一樣。”
李玄都說道:“我不敢做這樣的保證,人是會變的。我不知道以后的我回憶起今日的我,是會發笑,還是會慚愧。”
李非煙給出了贊揚:“真是個誠實的好孩子。”
李玄都笑了笑:“認清自己,會讓自己活得更長久,但是認清自己并不意味著怯懦和退縮。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只是會選擇更合適的做法。”
李非煙轉過頭來,看著李玄都,表情似笑非笑,似是感懷又似是嘆息:“老李家的男人啊……”
李玄都忽然說道:“我是李家的人,不管師父是否將我逐出師門,都是如此。所以我不會入贅,更不會改名叫做秦玄都。”
李非煙說道:“這是當然,秦家的家主是秦清,不是你的小情人秦素,他需要的也不是一個贅婿,你如果想要和秦素走得更遠,現在就要開始思考如何與秦清相處的問題,這是一道繞不過去的門檻。你要以何種身份與他見面?女婿和岳父,其實是兩個家族的對抗,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過去有李道虛給你撐腰,有張海石給你助陣,這世上沒有哪個岳父能讓你低頭,可是現在呢?”
李玄都嘆息道:“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背景這個東西,別人給的終究是別人的,師父師兄再厲害,終究不是我的。想要走得更遠,能夠走多遠,不在于別人如何,只在于我自己而已。”
李非煙又拍了拍李玄都的肩膀:“有志氣。”
李玄都沉默了一陣,緩緩說道:“我個人的事情只是小事,這些還在其次。關鍵是當下的局勢,自從天寶二年之后,正道內部的兩大聯盟便暫時偃旗息鼓,可誰都知道,這只是暫時的,贏的想要贏的更多,輸的想要翻盤回本,雙方都在舔舐傷口,積蓄力量,終有一日,他們會再次大打出手,正如現在的西北五宗一樣,圖窮匕見,到那時候,就會變成邪道中人參與其中,就像我們今天正在做的事情。”
李玄都長長嘆息一聲:“從感情上來說,我自然希望清微宗取勝,因為清微宗是我從小長到大的地方,對于我來說,這就是家一樣的地方,所以我曾想要改變它,可是我失敗了。以理智而言,我知道正一宗是對的,雖然正一宗也有自己的私欲,但這都是在不損害公義的前提之下,反觀清微宗,姑姑也清楚,師父他老人家剛愎自用、李如師自私自利、李元嬰心懷鬼胎、陸雁冰魯莽無能、李太一自傲自大,還有我,總是太過自以為是,想當然耳,至于二師兄,性情乖戾,于我而言,乃是至親之人,可是于整個正道而言,做一宗之主已是極限,實在不是正道盟主的合適人選。”
說到這里,李玄都嘆了口氣,慢慢說道:“反觀正一宗,縱然也有些不可放在臺面上說的陰私之事,但整體上還是盡到了正道領袖的責任,尤其是本代大天師張靜修,論雄才大略,不遜于師父和地師徐無鬼,可是比后兩位多了幾分濟世情懷,如此也就夠了。”
“張老兒。”李非煙呵了一聲:“你說得倒也不錯,在當今的老玄榜四人中,他算是個有良心的,不過你也別發了失心瘋,真把正一宗當成圣人。”
李玄都道:“姑姑放心就是,我心中有數。在關乎到正邪之爭的事情上,我可以相助正一宗,但如果是正道內部之爭,我縱使不站在清微宗那邊,也絕不會幫著正一宗去對付清微宗。”
李非煙忽然說道:“紫府,我想請你答應我一件事。”
李玄都道:“姑姑請講。”